他们出来的时辰已经不算早,但因为赛场还没关门,热衷于斗智斗勇的侠士们还是会在竞技场里摸爬滚打尝试进步,所以赛场周围街道上的人一点也没少,花舞剑看着一个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侠客在身边穿梭起的来来去去,心说年纪小就是好,被这该死的门派差异气到吐血也能信心十足地走进这名剑大会的门,期待下一场获胜。
“前面好多人。”
“因为是赛场门口贴赛程的地方,”云水沐有些好笑地看着走个路也能心不在焉的万花弟子,“回去的必经之路啊你走这么多天也没注意到?不应该吧花舞剑。”
“我平常都大轻功回去,”颇为不服地反驳一句,花舞剑正想转身挑个人少的地方走,冷不防手被云水沐一拉,霸刀弟子颇为兴致勃勃地牵着他穿过人群也往公示处去,嘴里还念叨着来都来了看看呗明天除了你和大反还有谁要打。
花舞剑试着把云水沐往回拽没成功,也就只能由着他去了。
那张特别大的公示牌上贴着所有参赛队伍的名单,武林盟今年可谓能省就省,在八强决出之前不打算换新的牌子,于是便用了最偷懒的方式,淘汰的直接用朱砂笔划掉,晋级对阵的两队伍用同样的标识标出,就这很敷衍的公示方式居然还挺一目了然也不知是哪个奇人指点。花舞剑才抬眸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被划掉的队名,而其中长风破浪几个被压在红色朱砂之下的字尤为突出。
那一道艳红的痕迹,就像武林盟给海阔天空判的斩立决。
他下意识去看身边的云水沐,那人好像没什么介意的点,满脸专注在看明日对阵,无视了榜上被朱砂勾去的所有。花舞剑不确定云水沐是真的不介意,还是因为输得狼狈提都不愿意提。
和人群离得太近,江湖看客的议论也时不时钻进耳朵中,花舞剑随便听了一下,无非是讨论赛况和惋惜自己喜欢的侠客的,还有一种是骂武林盟的,老生常谈的话题让人有些犯困。
直到熟悉的名字从耳畔掠过,他才一个激灵。
“哎,这个长风破浪是不是云王的队,超一手霸刀和丐帮的。”
“对啊,今天淘汰了……好像是治疗没扛住压力,被对面藏剑万灵突破了。”
“噗……去年是谁啊,‘邀功又下头’说得好大声哦,今年治疗不邀功不下头了吧,结果走得飞快,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少女的声音婉转温柔,即便是说着嘲讽的内容体感也并没有太强的攻击力,然而花舞剑这下真的被惊得精神抖擞了,他连忙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万花的女孩子正挽着姐妹说笑,腰间千山月影光芒灼灼,她旁边是个长歌姑娘,无奈地摆手示意她别说了。
“哎呀,去年都上头了吗,虽然我们知道花舞剑他没有什么坏心眼,但是云王之前老被说没啥贡献,本来就挺失落,再一听和他最好的治疗说霸刀没用,肯定也不好受。”
她右边的霸刀女子试图给自家大师兄辩解,换来女孩子一句俏生生的嗔:“闭嘴啦治疗讲话没有输出插嘴的份哦,反正我作为治疗——最——讨——厌听到别人说我抢功啦我本来就有功嘛!”
“好你说得对,花花最大治疗最大。”
说着她们三人又笑到了一块,显然刚才的内容于她们而言只是无数次闲聊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话题,说完就是水过无痕。
然而对花舞剑而言,这是好不容易才拔出的刺又往心口上长了回去。
其实今年早在组队时就有同门替自己抱不平,说什么这么多年队友了,云水沐第一选择居然不是师兄,堂堂十冠治疗连队友都不选这江湖完蛋了之类,花舞剑本来听着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不是第一选择都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云水沐一开始就自带绑定竹霖,就算按江湖人调侃的一家三口来看,排序也是云竹花而不是云花竹不是?他这么安慰着同门,又说是自己和队友们沟通过了不想打,和云水沐的第一选择是否是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后来持风亲自登门来邀时,花舞剑应了他,心里又陡然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遗憾,当然以他的迟钝没办法精准地解读出“心里还是期待过曾经并肩许多年的人能坚定选择自己”这么个意思,仅仅只是个模糊的期待罢了,而这点期待,又在随后高强度的对练中消失殆尽。
就像他和云水沐之间那雾气笼罩的关系,短暂的雾散后有若即若离的亲近,雾再起时便又相隔两端,藕断丝连偏偏触碰不到真心。但这些都无所谓,因为他们哪怕隔了大半个大唐疆域,英雄令下风云骤起时总会走到一起,携手于顶峰相见。
在这层关系面前,所有的不愉快和误会都可以过去。
花舞剑从来没想过,以为已经忘记的事,如今藉由别人嘴里说出来,才让人惊觉那道伤从未彻底痊愈,诚然他不会像刚听到这句话时一样震惊后失望得近乎心灰意冷,反问“我是那种人吗”,但还是会忍不住去想那时自己到底被云水沐看成了什么,他怎么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种话。
而这个答案他至今也未等到,整件事终止于流逝的时间里,彼此默契地不再触碰,又在其上覆盖了新的记忆,以为这样就算遗忘,结果却是自欺欺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念及此他不由得看向身边的云水沐,自己都听到了他没理由听不见,但身边人和之前一样平和的表情,又让花舞剑不太敢肯定自己的判断。
“中间还隔了一队,你们还有时间休整。”
“啊……”
“走吧,时间不多说是,回去还得练,抓紧抓紧。”
走出人群时花舞剑才发觉,云水沐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牵着自己的手,甚至连步子都比平时更急了些,他看着云水沐紧紧握着刀柄,像是整个江湖他只剩下手中的刀可依靠那般,犹豫半晌还是没走上去和他并肩,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穿过月色流淌过的街巷,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甚至交叠在一处不分彼此。
到了驿馆进门才发现,所有的屋子都没点上灯。
“一个都没回来?”
一路都沉默过来的云水沐总算开口说了一句话,用那种似笑非笑的无奈语气。花舞剑眨眨眼,想着要么就是出去约对练了有么就是人没齐持风正一个个去逮,
其实这反而让他松一口气,因为实在是不想那么快面对一些……看都不想多看的操作。
“叹什么气?因为没人,还是不想等会有人?”
“唔……突然不太想练,真的太变态了,什么时候能看到个能有点操作的人啊……”
“不是吧?”云水沐转过身看花舞剑,语速比之前稍快,“我上次看没有那么惨的,什么情况这,还能给你整得不想练了,没听过好吧真没听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上次……你也给窝窝头上麻药呢,他要是真能有你嘴里的没那么惨就真好了……我的老天,”花舞剑揉了半天太阳穴才冷静下来,“要不还是你顶号吧。”
“真的假的,这么需要我?”
“嗯。”
云水沐的呼吸频率似乎都因为花舞剑这个毫不犹豫的“嗯”变了,花舞剑才抬眸与他对上眼神,还未来得及诧异他眸中那杂糅着不甘与遗憾的情绪来自何处,便已经被人推到墙边的阴影中。
霸刀吻下来那个刹那花舞剑身体都僵了,不是因为这久违的,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他们本来就已经有过这样的关系——而是因为云水沐这个吻太狠了,像是恨不得榨取掉过去的一切那般,毫无章法的掠夺与绝对的控制,根本没打算给人一点缓和的空间。
偏偏他又从这样绝对的压制中品出苦涩。混杂在口腔中弥漫开的铁锈味中,如同怎样都拔不干净的倒刺。
他在害怕什么?
不……应该是,他也会害怕吗?
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最终还是抬了起来,颤抖片刻后搭在云水沐揽着自己腰的手臂上,如同他带着些懵懂的温和回应。
花舞剑从来不知道一个吻也能这么苦。
云水沐总算舍得放开人的瞬间花舞剑下意识大口喘气,唇上微小的刺痛感又让他不自觉地蹙眉,直到云水沐手指一遍一遍摩挲过唇瓣,看到在霸刀弟子指尖绽开的一点殷红时,花舞剑才反应过来,刚才竟是连唇都破了。
以前云水沐没有这么出格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面前人显然还在努力平复情绪,眸中全是幽深的暗色,寸光不入。
花舞剑只迟疑了一瞬,还是伸出手轻轻揽上云水沐的脖颈,这么轻的力道,霸刀弟子依旧能顺势低下头靠过来,将脸埋在了花舞剑的肩窝里。
“天道好轮回了真是……”
良久他听到云水沐的声音传来,沉闷且含糊,那人说话时的气息就这么一起一伏地擦过没有布料遮挡的地方,明明只是稍微不注意都可能忽略的热,不知道为啥花舞剑却瑟缩起来,好像被云水沐的呼吸给烫着了似的。
他想,原来云水沐也还记得那句话。
可是当时他说这话的语气多平淡啊,就像评价他散排排到的某个队友惨不忍睹的操作那样,特别漫不经心地说自己的真实感受,说完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轻飘飘地便抛诸脑后。
那为什么现在时隔一年听到这句话,发现根本就没忘记过之后,他也像当时的自己一样这么难过。
花舞剑想问出口,但心里似乎又有个声音说,其实你知道答案了,没必要问啊。
时至今日那句话造成的裂痕是否早就修复如初已经不再重要,当初它被所有看热闹的人认为这会是导致海阔天空再次散队的导火索,可是现在海阔天空分崩离析与这句话没有半点关系,云水沐与花舞剑同样也不会因为两个人都默认翻篇的事分道扬镳。
但他们依旧在这个赛场上失去了彼此。
于云水沐而言,这个结果就好像在赤裸裸地嘲笑他当初的口不择言,告诫着他有些事不是你认为过去了就可以过去的,而他无论过多久都得为当初一时冲动的错误付出代价。
“这比赛,下头……只能说真的下头,赛制下头打得也下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水沐的声音居然在发颤。
花舞剑想起好友说此前自己这队与君且莫惜对擂的时候,云水沐为了观战推迟训练,在听说出问题时他甚至亲自跑到比赛场地周围看了半天,绝杀的时候一边给周围人解释声音一边抖,最后话都不敢说一个劲深呼吸。花舞剑初听时还觉得怎么可能你编点好的啊,云水沐最紧张的时候顶多是两眼一闭开始和神佛祷告,调整好了转头回来说上都可以上谁来一把?没人就我来一把,都能赢,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场六十四进三十二的比赛就紧张成这样。但是后来许多人都说起这件事,措辞大差不差,花舞剑才慢慢反应过来,云水沐不是一直看到的那个样子。
他本来也会无措也会崩心态,但此前他不曾直率地将这些展现给人看,他总是一直表现出他有总揽大局的镇定和自信,或许就是因为他也在局中,他知道可以无条件信任身边这四个人,他们有逆境翻盘的韧性也有并肩同行的觉悟,所以他不必紧张,更不必慌乱。
但那一把,云水沐完完全全在局外,甚至没有能让他亲自挽狂澜的机会。
他只能看着,然后强迫自己去相信一切尚有转机,就像今天自己看着他和竹霖上场时的心情一样。
自己今天有多不安那时观战云水沐就有多慌,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打得下什么头……”花舞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和往日一样平静,没暴露太多过份动摇的情绪,“你尽力了,小竹也是。”
“我都没能打什么,丐太也是,”云水沐又将花舞剑抱紧了些,好像他此刻就是他依赖的武器,“遇上万灵的问题打不成,差点又被他们甩一口锅,今天几刀出去就结束了还被说假赛……草了都。”
不知怎么的,花舞剑此刻有种自家天天在外面乱凶的貂被踹了一脚顿时变得很柔弱的错觉,就像之前自己抱怨说和外功玩不了太难了还得和内功,云水沐秒接话说我就是内功啊,乖巧得不像本人。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强势,但这三百六十五天里哪怕弱势一个时辰,花舞剑都会担心一下他是不是出事了。
怎么就能把他闹得这么难受,这赛事组和赛制真的滚出大唐吧
他们在阴影中沉默着相拥许久,无光处生出的情愫没有半点甜蜜,全是相互舔舐伤口时扯出的钝痛与疲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终花舞剑还是把云水沐硬从自己身上推了起来,面对云水沐难得坦率的不乐意,他给的理由是:“你站直了说话,这样我不习惯。”
“这还能不习惯?你说法也太多了花舞剑。”
“不爱听拉倒。”
“……你说话真好听我爱听。”
花舞剑抬眸,与云水沐对上视线的刹那清楚地读懂他眸中闪烁的情绪,那种不甘就此止步却又不得不认命的无奈,让万花弟子也不自觉跟着消沉起来,他和云水沐的本质其实差不多,也因此更能理解这种无力,明明一切都准备到了极致,因为彼此能力差异无法弥补,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就轻易出局了的感觉,于他们而言最是伤人。
不怕竭尽全力英年早逝,就怕浑浑噩噩英雄迟暮。
“算了,每年看热闹的不都是这么几句……”他有些生硬地安慰着霸刀弟子,“其实我觉得还好啊,挺……挺少见的。”
“什么少见?”
“你做的对阵表第一次这么保守吧,我以前都没见过这么收敛的,”他回想起云水沐在身边怂恿队友上这个上那个,谁都不敢上他自己就跳出去的那个招摇模样,到底有些忍俊不禁,“以前是不白来,都可以出门去秀,哪里想过得保治疗这回事,还有那个……”
云水沐听花舞剑搜肠刮肚,只为拣些都不知道他以前有没有接触软话来说的模样觉得有些可爱,再一想他这么做是为了宽慰自己又觉得多少有点辛酸了,以前组在一起时花舞剑哪里有脑子往这层想,该骂就骂该疯就疯,实在没话直接选择不说,队友情绪不行都是自己去调节,没想到才分开半个月不到他都被磨得有棱角也没法支棱了。
摇摇头,霸刀弟子凑上前去,又在那人鼻尖蜻蜓点水似地亲了一下,花舞剑被云水沐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了碎碎念,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云水沐这才不慌不忙地插话:“没说法了花舞剑,说我不考虑保治疗的对阵表这不是纯倒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