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的座位或是杯盘中溅到不少鲜血,贾诩只是冷眼看着。
待这么处理完后,董卓抬头于座上向下环视一圈,发现席间还剩下几个人恭敬地坐着。不过有几个明显精神溃散,董卓便让士兵拖下去,再剩下的人,便不多了。
董卓这才大笑起来,两手一张,表示欢迎前来为他效力的英才,并赐下他这新得的上品美酒。
剩下的人对着董卓再次行礼,董卓让他们一一自我介绍。
众人介绍期间,贾诩自顾自拿起董卓赐下的酒喝起来。
轮到贾诩时,贾诩声音清亮,吐字清晰地说道,“在下贾诩,武威郡姑臧县人士,拜见董太师,此番前来,是为太师效犬马之劳。”
董卓只是笑着摆了摆手,似乎对他们的个人才能、履历以及志向没有兴趣,转而提起自己的个人功绩。
他提及自己长于凉州,少时好结交羌人,后在护匈奴中郎将张奂部下任军司马,讨伐汉阳羌人,屡建战功,拜郎中。先后又参与镇压黄巾起义、凉州之乱等战役,为朝廷与边关的安稳做出过不少贡献。
众人连连恭维,称董卓为再世豪杰。贾诩无意识地动了动嘴,死死地盯着董卓,他忽然想到一个词去形容这种骤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英雄失格
董卓摆手,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冷笑说道,自己若是豪杰,怎会多年不受朝廷赏识,又无人心悦臣服?还有那么多首鼠两端之辈背叛自己?
——难道他过去的劳苦,都白费了吗?
接着,董卓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少时意气风发,一腔孤勇,可以谅解,只是如今情势变化,若仍不识时务,便只能做他刀下的亡魂了。
他的西凉铁蹄下,王都狱牢里,早已埋葬了无数所谓的英雄豪杰,想要他项上人头的短命鬼更是数不胜数。
但他至今仍安然无恙,是因为先受到权势眷顾的人是他董卓,而非其他人,往后史书,也会由他编写,若那些酸腐的史官不愿为他编写,便杀到剩下愿意为他编写的人。
——他倒是想看看,往后史书上,他的名字前缀着英雄二字,那些人的脸上,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会活到世人不得不容下他,并为他所驱使。那些愚蠢的民众,才终于能认清,站在他们面前的,绝非什么英雄豪杰,而仅仅,是他董卓。
贾诩从刚才起,身形便轻微颤动,但不是因为恐惧,他现在,已全无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亢奋。
是啊……他们为何要等?
因为这世间,有人在逞英雄,还有人,在塑造英雄。
人们正是有了这份被拯救的期望,才会愚蠢而麻木地停留在原地等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英雄亦是凡人,人无完人,若是英雄失格,这世间最大的罪恶,不正是英雄本身吗?
此刻,他的眼前似有幻觉,席间仿佛顿时燃起地狱的业火,但这业火却无法再灼伤他,拷问着他的良知,他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了,那恶鬼修罗正狞笑着邀请他,共同复现那一个又一个绝境,在那里,他会和“羊群”一起,找到属于他们的那份
——苦求的答案
他再度喝下醇厚的酒液,深深共情了那份被背叛的愤怒,同时又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他从心底升出一份狂热的欲念,他似是顿悟,又似是不解。
此刻起,他似乎站在一个全新的视角,重新审视起他们这个曾经的共同理想。
——让我看看吧,这世间是否真的存在,如你所言般完美的英雄?
他迫切地想要求证,到底哪一种才是正确的?
同时又热切地期待着与那人重逢,若是当着他的面毁掉他的英雄
——他的眼中到底还剩下什么呢?
贾诩光是去想象郭嘉脸上的表情,就感到一阵致死的欢愉。
董卓在谈凉州的风俗物貌,他忽然看向贾诩,问贾诩问及武威郡的现状,贾诩表示自己很早便离开了凉州求学,在外漂泊,郁郁不得志。
董卓又看向其他几个凉州人状似无意地说道,他们凉州靠近边境,远离朝廷,一直为朝廷奋力抵御外敌侵扰,却不受重视,现在既然他在京都主事,自然要在此处给凉州人谋个好去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后,他所在之处,便是凉州人的归处。
说完又喝了些酒,似乎有些醉意,侍从上前向他请示是否要结束宴会,去偏殿歇下,董卓觉得一阵心烦,但因为醉酒又分不清自己要先做什么。
突然,他又开口问座下的人,今天有带什么好提议来向他进言吗?
众人面面相觑,宴会上闹了那么一大出,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何来这里了,只见贾诩神色清明地行礼,清悦地说道,“久闻太师有一辆青盖金华车,爪画两轓,时人号曰‘竿摩车’,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此等天工造物,想来必是多多益善,太师择一乘坐,混淆视听,我等只盼太师,能出行无忧。”
董卓微眯着眼看向贾诩,不知是醉了还是在思考贾诩的提议,随后摆了下手在侍从的搀扶下离开。
数日后,董卓单独召见贾诩,贾诩跟随侍从进入内廷,等待时却见一辆崭新的黄金马车缓缓离开。侍从轻声提醒贾诩,贾诩忙回过头来,轻声道歉,跟着侍从进入。
董卓未提当日宴会之事,只是安排贾诩去了李傕郭汜一支担任军师。
48.信徒
张绣与贾诩边走边说道,“我陪先生去见那几位同僚吧,李傕郭汜倒是不急,我先与先生去段煨那,我不日后就要离开雒阳,先生独自在雒阳总得有个同乡照应。”
贾诩笑着,平淡地婉拒道,“在下不值得将军这般费心,还是算……”
“先生太谦虚了,这里毕竟不是凉州,我介绍先生来西凉军中任职,若是先生有什么闪失,我于心不安,先生不必与我客气。”
贾诩微微愣住,只是笑着,没再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过段煨后,贾诩又由张绣引见,见过两位将军后,贾诩先去了军报部门了解西凉军的信息。
那处房间并不算大,每日几乎没什么人去那,那里只存放着一些过时的信息资料,贾诩礼貌地敲门进入,发现里面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文官在埋头整理,贾诩向他表明来意后,便抱着书卷安静地在另一张书案前坐下。
最上面的资料是关于黄巾军的,贾诩将它单独整理出来,仔细。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打开了,是两个陌生的面孔,那两位同僚异常热情地向贾诩问好,贾诩起身行礼,他们忙扶住贾诩,与贾诩闲聊起来,期间,对角落里另一个小文官全然忽视。
“军师先生来军中这几日,可还适应?若有不便,直接与我们讲,不要客气。”贾诩连连表示自己心领了,又客套地表示日后有事必会记得找二位,还望二位不要嫌他麻烦,那两人一听又笑着恭维了贾诩几句,随后那两人像是找不到什么话题可讲,其中一个想提张绣,被另一个拉住制止,觉得太过冒然,贾诩笑着看在眼里,面上未作表示。
那差点说漏嘴的同僚,向贾诩的书案扫了一眼,急忙转移话题,问贾诩在整理什么资料,贾诩坦言道,刚整理完黄巾军的资料。
那同事张嘴便说,“哎,那黄巾军残党至今也未完全消灭,董太师那还时不时为此事发火呢。”
另一个同僚附和道,“可不是嘛,那黄巾军余孽分散在全国各地,主力军被镇压诛杀后,各地似乎总有人打着黄巾军的旗号再次发动起义,不过如今却大多成不了气候,只是让人心烦,总有些愚民信了那妖道的话盲目跟随,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才晓得后悔,在这世道,不好好保存自己的性命,瞎掺和什么啊?”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倒是起劲起来了,想必是每次出动平乱,他们都会多很多的文书工作,觉得烦不胜烦,贾诩微笑着安静听着,忽然开口问道,“如今太师大权在握,为何还会如此在意那些乱民?”
两人相视一眼,似乎也思索起来,但很快便放弃了思考,随口说道,“想来只是看着那些贼心不死的叛民心烦罢了,若是他们能听话些,倒也不必吃这苦。”
贾诩似是赞同般,又问道,“正是,参与起义这般吃力不讨好的祸事,放弃原本的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另一个同僚突然讥笑了一声,笃定地说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还能为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贾诩故作顿悟的样子,接着问道,“那些百姓又所图何利呢?”
其中一位说道,“无非是富贵荣华,高官显爵。都指望着靠一场仗大翻身,白日做梦!”
另一人表示点头表示赞同。贾诩只是笑着未再开口。
忽然,那角落里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嘲讽道,“每日连饭都吃不饱,有今日没明日,还能想着荣华富贵呢。”
那两个同僚脸上一下子尴尬起来,瞬间拉下脸,拉着贾诩小声告知,让贾诩别搭理那人,那人出身卑贱,参与过黄巾军,后战败被捕,跟着那一队乱党投降了,军中向来缺做文书的,见这人手无寸铁之力,但还算识几个字,便打发他在这偏僻的地方做这些枯燥的文书工作。日常中,同僚们见到这种人都会避嫌。
那小文官并未抬头,贾诩对拉着他的同僚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接着两位同僚表示他们出来闲聊太久了,得回去办公了,便与贾诩告别。
贾诩理了下衣摆又坐了回去。贾诩安静地在写着什么,那小文官忽然抬头瞄了贾诩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片刻后,那小文官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叫他,“我的纸张写完了,可否借我一些?”
小文官从一堆的文书里抬头看向贾诩,只见那人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眼睛清润明亮,小文官讷讷地点了点头,贾诩正要起身拄着拐杖向他走去,那小文官伸手递给他一大叠纸。
贾诩忍不住笑了,表示自己拿不了那么多,那文官看到他拄拐,“啊”了一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将这叠纸替贾诩搬到他桌上,贾诩轻声道谢,那小文官正要离开,贾诩伸手轻轻抓住对方的手腕,又连忙松开,小声道歉,“抱歉,请等一下。在下在整理这些资料时,颇有些疑惑,想向你请教几个问题。”
那小文官忙摆手,表示贾诩不必如此客气,贾诩拿着几张自己整理出来的资料问道,“那黄巾军大多人是什么出身?”
小文官想了想说道,“唔,多为衣食无靠的流民、山贼出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贾诩微微点头,进行了记录,“初时,黄巾军作战异常凶猛,声势浩大,攻城夺邑,焚烧官府,扫荡豪强地主坞堡,取得了很大胜利,后为何逐渐势弱?”
那小文官脸上似有些怀念和悲伤,低声说道,“天公将军病死于军中,各部黄巾分裂,各自为王,之后便难以协调配合,黄巾军人数虽多,却缺乏战斗经验,逐渐被朝廷逐个剿灭。”
贾诩脸上也跟着似有些沉重,那小文官偷偷观察贾诩的脸色。
贾诩似是感叹地说道,“黄巾军最盛时期众徒数十万,连结郡国;自青、徐、幽、冀、荆、杨、兖、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真是可惜啊。”
那人也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神情因回忆变得更加苦涩,低声叹道,“许多人为了投奔天公将军的黄巾军,不惜变卖家产,千里迢迢赶来……”
贾诩看着对方,似是不愿打扰他回忆般,轻声问道,“可有后悔?”
那小文官脸上却一改苦涩,转为坚定地说道,“不悔。”
贾诩怔怔看着他,嘴里轻声重复道,“是不悔啊……”
接着,贾诩趁那小文官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急忙整理好表情,又故意转过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材料,对他问了刚才同样的问题,“他们前赴后继,是为了什么呢?”
那小文官倒像是不解地看着贾诩回答道,“自然,是为了一个希冀。”
贾诩认真地注视着对方,期待他讲下去,那小文官犹豫了下,还是说了下去,“乱世里,人命最不值钱,但希望却是最贵的,朝廷军杀不完的,从不是人……”
“而是希望。”贾诩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方轻轻点了点头,话一下子畅快地说了出来,“无论哪一路军阀或是官府军,都不会放过黄巾军,哪怕是残余,因为他们害怕那力量死灰复燃,因为这份信念并不集中于那一人身上,它散落在各处,才有可能凝聚成下一份力量。”
“你见过天公将军吗?”
小文官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下,贾诩像是真的渴望解答般急切地问道,“那承载这份理想的每一个人,都是受他认可的吗?”
小文官认真思索了下,说道,“接受这份理想的时候,便与之紧密相连,只要自身还坚信着,那这份羁绊无论跨越多少距离和时间都不会消散,我们与之同行,只求问心无愧。或许……或许未来,会再有那样的领袖与同伴……”
贾诩听完,像是失去了一股力量,他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被人扶住,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
小文官见他脸色不太好,急忙回握住贾诩的手臂,询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贾诩轻轻摇头,脸色苍白,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说道,“……谢谢你。”
贾诩自病后,日常生活中发髻并不如从前那般一丝不苟,发丝随着他身体的倾斜,不小心落在了小文官的手上,贾诩没注意,慢慢坐回椅子中间,闭了闭眼睛,平复自己刚才情绪激烈引起的不适。
小文官见贾诩没什么要问他的了,他又想不出什么话题,只得安静地走回自己的座位,继续埋头处理文书。
散值后,贾诩与小文官告别,婉拒了小文官送他回去的好意,拄着拐独自走在雒阳的街上,人们都只想趁着夜幕降临前赶回家,无人再会去注意自己身边之人,更无暇顾及此时的天上闪耀着一颗极为明亮的星星。
贾诩看着雒阳的街景只觉得索然无味,忽然,他似有所感地抬头,看见了那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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