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原本正在闭眼调息的崔椋好奇地睁开眼睛。
小少年的衣服和脸上沾了不少血污与泥土,他紧紧攥着那个已经不成型的风筝,好似凭着它便能越过高墙,飞到殷府以外的地方。
第115章 风筝 ◇
◎【机关球】◎
罗夫人紧抿着唇, 她盯着殷绛阙看了半晌,然后颤抖着问道:你今日为何在府内放风筝?
听着这句问话,殷绛阙似乎瑟缩了一下, 目光也有些躲闪:前几日父亲醉酒时打了你,从那日起我便想着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娘, 今日我在府里走了一圈, 西面有个铁门,那里很少有人会经过, 也没有府卫把守
为了找到能悄悄离开殷府的地方,便拎着个风筝在府里闲逛了一阵天?这就是你荒废学业的理由吗?听着殷绛阙的说辞,罗夫人的手越握越紧,尖利的指甲戳进肉里,鲜血滴落在地上,展开朵朵猩红的花。
走?我能走到哪儿去?罗夫人怒急攻心, 她捂着心口剧烈地喘息着:我每日与你父亲周旋, 还不是为了让他能多多重视你, 没想到你却如此不上进
大颗的眼泪顺着她白嫩光滑的脸颊滴落,看着罗夫人的样子, 殷绛阙愣在了原地,他紧紧揪着那个破烂的风筝,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但他心里总是觉得,母亲不是不想走, 而是她不敢走。
罗夫人虽然从小便开始读书, 但在她的认知里,无论是和离还是休妻, 对女子来说都是一件颇为羞耻的事, 她受不了旁人的风言风语, 就连跟自己母亲写信时也要装作一副自己很是受宠的样子,生怕被娘家人嘲笑。
过了好久,这口气终于顺了过来,罗夫人失望地看了一眼殷绛阙手中的风筝,留下一句话便走出了这间屋子。
她说:把那东西丢了吧,你是殷家的嫡子,少把心思放在玩上容易给人留下把柄。
听着屋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殷绛阙最终还是委屈地流下泪来。
他虽然的确很想跟普通的孩子一样在自家院子里放放风筝,可今日却是真的在找偷溜出去的路。
在原地站了半晌,殷绛阙最终还是把那个风筝放到了屋子的角落里,然后抽着鼻子坐在案前开始看书。
毕竟才十三四岁,现在的他正处于一个爱玩的年纪,可他是殷家的嫡子,再加上不受宠,罗夫人便对他的要求更加严格,于是殷绛阙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失去了玩乐的资格。
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罗夫人一心想让儿子出人头地,却没想到会从下人口中得知殷绛阙被殷清晓给打了的消息,原因还是殷绛阙贪玩,做兄长的要教训他。
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罗夫人是不信的,但等亲眼看到殷绛阙满脸是血的样子时,她却差点惊呼出声。
罗夫人虽然知道殷清晓有时会来招惹殷绛阙,但之前她都将那看作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再加上殷绛阙不讨现任家主的喜欢,于是她便总是告诫儿子要明哲保身,吃一两次亏是没什么的,却没想到今天会被打成这样。
那些婢女小厮们惯会看人眼色,见大少爷打了二少爷,都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却没一个人敢上去阻拦毕竟殷清晓才是家主引以为傲的孩子,谁也不愿意得罪他。
殷绛阙虽然坐在案前,但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书页上的字是一个都看不清,想到那个被放在角落中的风筝,他心里便更加难受。
不得不承认,他今天举着风筝在府上乱逛时,心中其实还是有些雀跃的,他很想玩一会,但为了能尽快找到出去的方法,他只是将其拿在手上,根本没有停在原地试一试放风筝是什么样的感觉。
但即便如此,每当他低头看向手中那个小小的燕子风筝时,都会忍不住勾起嘴角。
透过框架上糊的那层纸,他能想象到离开殷府该是何等的快乐,到时候他再也没有繁重的课业,也不用再看父亲和下人的眼色,他每天都可以在大街小巷中疯跑,吃小摊上现做的糕饼,和其他同龄人一起到河边钓鱼。
到时候娘亲也不用每日皱着眉头,以泪洗面了
带着心中的畅想,殷绛阙不禁加快了脚步,却没想到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殷清晓的小厮看在眼里。
殷清晓最近心情不好,听说那个讨人厌的二弟正准备去放风筝,便打算寻个机会教训教训他。找到殷绛阙后,殷清晓先是以长兄的身份将他臭骂了一顿,看着他低垂的头颅还是觉得不解气,便又随口骂了两句他那个病秧子一样的娘亲。
没想到,在侮辱完罗夫人之后,本来低眉顺眼的殷绛阙却像一只小兽般冲了上来,要不是殷清晓的小厮们及时将他按倒在地,可能殷清晓脸上便挂了彩。
见殷绛阙如此不识抬举,殷清晓便让小厮一直按着他,然后自己上去对着他的脑袋狠踹了几脚。
殷绛阙的脸颊刮蹭在粗糙的地面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痕,鼻血也流了出来,可即便如此,他也一直护着那只小小的风筝。
等殷清晓走了之后,他才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可风筝却已经在挨打时变得破破烂烂的了。
罗夫人虽然是一家主母,但她生怕丈夫会觉得自己作为继母亏待殷清晓,于是这么多年,无论是她还是殷绛阙都从未向殷父提过这些事情,殷绛阙知道,今天自己这打依旧是白挨了。
回想起刚刚挨打的过程,殷绛阙咬紧了牙关,他擦去眼中的泪水,强迫自己看书。
我不会再想着玩了。他自言自语道。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想着玩了,我也不会再想着离开。
崔椋静静地坐在床上,听着殷绛阙带着哭腔的喃喃自语,她将目光移向屋内的一个花瓶。
在上一个房间中,这花瓶里曾插着一枝桃花,可此时里面却只有一朵已经干枯的、不知名的花朵,它的叶片就像是秋日里地上的落叶一般,只要一脚踩上去便会彻底破碎。
看起来雾绡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过这里了难不成和殷绛阙分手了?
雾绡走了,对于这个时候的殷绛阙来说,本就枯燥无聊的生活想必会更加的昏暗。
还没等崔椋起身仔细看一看那朵枯萎的花,殷绛阙便先站了起来,他抽了抽鼻子,慢慢地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临出门前,他还看了一眼屋角那个风筝。
随着咔哒一声,门被关上了,而殷绛阙也离开了这里。
与上一个房间一样,在殷绛阙离开的那一刻,房间内的光立刻变得黯淡,崔椋下了床,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刚想进入下一个房间,却看到屋角的风筝起了变化。
在很短的时间之内,风筝上糊着的纸肉眼可见地变得发黄发脆,上面星星点点的血迹也变得暗沉,接着,一层灰出现在风筝上,像是已经很久没人动过它了。
在这个小小的角落,时间仿佛被加快了不知多少倍。
盯着那个被灰尘覆盖的风筝,崔椋仿佛看到了殷绛阙那一段灰暗又脆弱的日子。
想必当时的殷绛阙一定是相当的遵守承诺,在那天以后,他便再也不想着放风筝了。
踏过地上滴滴血迹,崔椋最终还是走向第四个房间。
她本以为在自己进去之后殷绛阙才会从门外走进来,却没想到,这一次,殷绛阙已经呆在屋子里了。
听着耳边压抑着的哭喊声,崔椋有些发懵。
这个房间内的殷绛阙看起来差不多十五岁了,虽然脸上还带着稚气,但与崔椋所认识的那个人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了。
娘我后悔了。殷绛阙站在屋子中央,他神色空茫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脸上布满了泪水。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清瘦的脊背不断颤抖着,崔椋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才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在崔椋心中,殷绛阙一直是那副懒懒散散的公子哥模样,她从未想过会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痛苦,不甘,绝望,似乎有巨大的压力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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