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平静模样,然而一张口,就暴露了自己的紧张:殿殿下,想对我说什么?我,课要开始了,我要先走了。
他忽然上前半步,宛如就义般模样:我有话对你说!
伴随着这低沉的一吼,苗璎璎的鼓膜震了震,她诧异地看向他,可是又不敢,只一眼便急忙错开目光,一股陌生而熟悉的压迫感如彤云密布,沉沉地朝她覆下来。
日光斜照,她的一双垂落于地的眼睛,发觉她的身体似乎完整地藏在他的影子里,只剩一支琳琅翠鸟穿花的垂珞步摇,悠悠的光影之中,一下没一下地轻微摇颤。
苗璎璎几近失语,小声地道:可可是,要开课了,先生看不到我在,我我又要受罚了。
很快的。君至臻看向她,就几句话。
哦哦。
苗璎璎觉得自己还是太怂,对君知行那套颐指气使怒其不争,在君至臻面前根本无法发挥出万一。
他要跟自己说什么?不会是那枚书签的事儿吧?他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还是发觉了端倪。
惴惴不安间,恍惚地一抬头,苗璎璎发觉自己已经深处一片寂寂角落,手边是水井栏,两旁连着的三合的门楼子,花木萋萋,风掀动一庭的竹色,犹如碧海荡起涟漪,搅和得人焦躁的心愈发不安。
苗璎璎低着头,本来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那攒枝花鸟的绣鞋鞋面儿,蓦然视野之中出现了一只手掌,指节修长,骨肉匀停,白皙干净,只是指腹和虎口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手掌缓缓打开,露出里边猩红夺眼的珊瑚珠头绳,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杀入苗璎璎的视线之中。
果然,他这么精明的人,还是知道了。
不过这一刻的苗璎璎觉得相比自己,对面的人应该更不淡定吧?毕竟被发现心悦卿兮卿不知的尴尬事的人可不是自己。
敌不动,我不动。
敌若动,那么我自横刀向天笑吧。
璎璎。
那少年男子像是艰难地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臊得苗璎璎一身鸡皮疙瘩。
她抖了抖。
对面的人抿了抿唇,干涩的唇仿佛显现出沟壑纵横的形状,君至臻迟钝地将手掌微微往前一送:这是,你的头绳。
深深吐纳,君至臻艰难道:还你。还有,对不起。
就这个?苗璎璎还以为他是要说什么,虽然奇怪这头绳怎么会落到君至臻的手里,不过,这么多年了,这东西也不是什么重要之物,要是没在《诗经》里发现她早忘记了,如今彼此相对,窘迫得恨不得各自钻地缝,苗璎璎觉得,是时候说开比较好。
虽然小时候有过那样一段经历,但是苗璎璎没接那根红头绳,背着手,将脑袋摇了摇,内心怕得发抖,袖口下藏着的指甲盖都在战栗,她装作云淡风轻大肚能容,一挥手,我不计较了,谁也不必放在心上。三殿下,揭过吧。
揭过?他的神色几缕诧异,迟疑地向她发问,揭过的意思是,什么?
苗璎璎觉得这不是发问,是发难吧?
她好想从天而降一个英雄,带着她逃离魔掌,可是这当口,翠微书斋已经传来撞钟的声音,课开始了,谁会来出来寻她?
苗璎璎的脸色微微发白,故作笑容地避过他的视线,点头:揭过,就是不再提了的意思。三殿下,大家以后在书斋,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不会向别人告发你的,你也不要来找我,你看,行吗?
她小心翼翼的示弱,在他眼中,却比亮剑还可怖。
君至臻感到自己的一颗头颅被利落地一剑斩下,被她高悬城门口示众。
是否话说坦白,那么从今以后,那件事雁过无痕,她在心里,就连恨他都不会恨他了?
没有半分的位置,更激不起一丝的波澜。
君至臻内心大伤,未说的,准备了一夜的要说的话,全部哽进了心房,酿成千万片刀光剑影,砍伐得一顿血肉模糊。
原来,原来结果会是这样揭过。
他仍不能死心:你就都不恨我吗?
苗璎璎灿然一笑,只是依旧不敢看他:殿下说哪里的话,璎璎哪有那胆子,何况你是爷爷的关门弟子,表哥的朋友。
适时地,晦明院又传来三道悠长清越的撞钟声,钟鸣嗡嗡打在耳鼓上,于整片门楼间不息回荡着。
这次苗璎璎终于敢抬起头来看他,眼眸明亮,拇指靠后指向晦明院,轻声询问:那么,我就先走了?
苗璎璎根本不是在等他的答案,她说完这句就打算回课堂了,免得又被先生揪住臭骂一顿,可谁知,刚一转身,君至臻又闪到了她的面前,去路封死,苗璎璎心头火又大,可发却发不出,登时有想和他殊死一搏的念头了。
为了这个人,她苦苦学了十年武功,还没检验过成果。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出拳,若出拳是攻击他上路还是下盘,哪里能稳准狠出奇制胜,对面艰涩的声音又飘了过来,更加清晰无余地送入她的耳朵:那你,可以不要怕我么?
原来,三殿下不光样貌出色学识出众,还真的,很有自知之明。
作者有话说:
卑微真真,在线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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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苗璎璎微微出神之际,只见他又将合拢的手掌打开,露出那条红得夺眼的珊瑚珠头绳,苗璎璎从未见过这么执拗的人。
他想让自己收回头绳,是为了证明什么,证明往事已矣恩怨两消吗?苗璎璎觉得,事情已经发生了,伤害不可磨灭,彼此都是要体面的人,所以一些话不必说得太绝,才留了台阶。但这并不意味着,苗璎璎真的可以就此揭过。
这根头绳于她意义不大,却只会反复令她想起,那段犹如梦魇般的过去。
所以,苗璎璎拒绝:不用了。
君至臻眉心微凹,沉默少顷,还不能死心:你不收回吗?
苗璎璎握住书袋的手一紧,嘴角两侧却曼浮出些微笑意:不需要了,殿下要是也不想要,就丢了吧。我看,也省得彼此介怀。
丢了
苗璎璎觉得他有点失意,是错觉吧,一生桀骜不臣尊贵冷漠的三殿下,怎会流露出这种近人的情绪。
殿下请自便,我得回去上课了。
这一次,君至臻没有再追过来,苗璎璎背过身,在转身的一刹那,嘴角下拉成苦脸,朝前加快了脚步。
四下阒寂无声,一庭夏色无边,背灼炎光,君至臻却如堕冰窟。
寻找她的身影时,才发觉,那道倩影早就转过了门楼朱红走廊,消失在了花圃萧疏处。君至臻把嘴角一牵,指节忘了收力,肉掌被指尖刺破,鲜红的血液渗出染在红色头绳上。那红,愈发显得夺魄。
她亲自为他下了死狱,就这样了。
也尝试过了,最可怕的不是苗璎璎的恨,而是她的宽容和释然。
君至臻没有留在翠微书斋。
这大抵是三殿下入学以来第一次旷课,以往他都是风雨无阻,就算是躲在片瓦只檐下遮雨,他都会专心致志地听先生说课,也是神奇,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书斋学子出来时,见那一方书案上空空如也,并无人来过的痕迹,摇头谈论一番,倒也没有停留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