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挟冰粒的冬雨绵绵不绝,将这座维多利亚的城市笼罩于潮气与寒意交织的囚笼之中。高楼之间骤起的疾风将雨点化为横斜飞过的丝线,击打在布满锈迹的窗台栅栏上,发出嗡嗡的闷响。攀附在历经年岁的淡黄色大理石墙面的常春藤仅剩下深褐色的骨骼。
来自雪境的刮骨寒风横渡万里,终归在这片异教徒的领土沦为温吞的绵绵冬雨。谢拉格的圣女宣称,这场浩大的风雪正是雪山神祗发出的悲泣。然而风雪过境,谢拉格早已放晴多日。神祗的哭泣在陌生的土地上弱不可闻。
赫拉格侧过头躲避迎面袭来的冰点。他拢紧兜帽,迈过一处处水洼,在如同蜘蛛巢穴般弯弯绕绕的街巷里穿行。脚下铺的方砖已经被过去往来的人群踩得十分光滑。他的倒影被分割成一块块正方形。
街边的老梧桐早已落尽了枯叶,唯余虬曲的枝干指向铅灰色的天空。老树扭曲伸展的干枯枝桠,好似濒死着全力挣扎求救的手臂。不合时宜的联想让他放慢了脚步,那场和博士不欢而散的交谈再度闪回到他的脑海。
博士从不说谎,他更倾向于给予片面的信息。无迹可寻的误导,赫拉格苦涩地承认。罗德岛从雪山事变中攫取了过于丰厚的利益,所有涉及的干员不得不三缄其口。他怀疑这一切和惨死在病房的菲林少年息息相关,然而医疗部门对他尽心尽力的救治又无从指摘。
资金,源石,或者对谢拉格部分的控制?不,雪境新任统治者绝不允许任何势力分走雪山哗变的胜利果实。政变的淘汰品,不再被新的谢拉格所需要的废弃物,却是博士哕心沥血,不择手段也要攫入囊中的宝物?
赫拉格相信自己在逼近真相。在他眼前博弈的两方燃起多重的烟雾弹,当局者迷……旁观者也未必清。
雨势越来越大。在催促般敲打着雨棚的闷响声中,赫拉格快步经过拥挤无序的老城区,狭小街巷尽头逼仄地耸出一栋三角的高楼。他踏上饱受酸雨侵蚀而凹凸不平的台阶,两名守卫出现在挡雨棚下的阴影中。
其中的沃尔珀上前一步拦住了他,“请止步。”他的通用语有很浓重的谢拉格口音。
赫拉格除下兜帽,露出骏鹰特有的金黄色耳羽。另外一位菲林略带歉意地微笑,“请将武器交予我们暂时保管,将军。”
赫拉格点点头,将降斩解下,递给那位沃尔珀。接过长刀的守卫们很快又消失在阴影里。
随着喀拉喀拉的轻微噪音与失重感,电梯停在某一个没有在电梯按键上标注的楼层。他穿过低矮的长廊低矮,不时低头去避开悬下的吊灯,最后拉开尽头沉重的木制拉门。
会议室的天花板比走廊高了一倍有余,埋入的灯线让室内明亮得宛如没有阴云的白昼。会议室的墙面雪白,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投映用的屏幕从天顶垂下,正对着一方宽大的会议长桌。白色烤漆的桌面光可鉴人,长桌两侧仅有四把座椅。博士,银灰,以及另一位喀兰贸易的代表已经到场,在听到门开的声音后纷纷将目光转向这边。
博士双手捧着茶杯,向他颔首致意。而银灰则略带讶异地挑起眉毛,显然他的出场不在这位政客的意料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是否也是你放在棋盘上的棋子,博士?
赫拉格将仍在滴水的大衣挂在一边的衣帽架上,露出上衣佩戴的阿撒兹勒纹章。“赫拉格,”他走向博士身边的空位,在入座前简略地自我介绍,“阿撒兹勒诊所的负责人。”
会议桌另一侧的雪境贵族回以微笑,“听闻阿撒兹勒诊所针对源石病有自己独到的技术,很荣幸我们能有合作契机。”
他的语调出乎意料的轻柔温和,这位年轻的谢拉格政客似乎在过去短短数月之中收敛起自己的锐角,成为一个更为老练狡猾的猎手,同时学会愈发圆滑地闪避来自敌人的拳头。
这精心粉饰着野心与血腥的温文举止唤醒了赫拉格旧时的糟糕回忆,他几乎是瞬间感到一阵不适。他仍旧用沉稳的声音回答,“也是我的荣幸。”
“诺希斯,”方才只是随意翻看会议资料的另一位喀兰人员冷淡地开口,“喀兰贸易的技术顾问。”他拥有雪境住民苍白的肤色和高耸的眉骨,年龄与银灰相近。极为简洁的寒暄后,他转向坐在斜对面的博士,“会议开始了吗,博士?”
“不用着急,诺希斯。”银灰用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温和语调,先博士一步回答了同伴的问题,“想必我们还有时间了解一下彼此?”回应他的是一声轻响,博士将小巧的茶盏放回茶碟,又往杯中夹了两块方糖。他搅拌着茶水,嗓音略带沙哑,透着几分罕见的疲惫,“自然。你们临时送来的三具样本还需要一些时间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