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初也没想到会
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并不想听他长篇大论地为自己开脱,江修微笑着打断他,如果您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就当我没有说过。
说罢,他和方云晚朝许路遥径直走去,再没回头。
程盛伤重不治的事,方云晚在江修转入普通病房不久,便挑了个时机告诉了江修。
但如之前跟许路遥商量过的,略去了程盛是一名器官捐献志愿者的细节。
许路遥把江修接回嘉和府的这一路,方云晚忍不住想起当初他们四个人从宁远市开车回隅城,一路欢歌笑语,只觉恍如隔世。
下车前,江修终于问许路遥:你之后怎么打算?
许路遥异常平静:我已经从启明医院辞职了,报名了一个支教项目。以前程盛半开玩笑地说过,说羡慕我可以读书考大学。我有时会想,如果他小的时候能遇到一个更好的老师,他的人生会什么样子?
他看着车内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很轻微地笑了一下:也许会更好,也许并不会。谁知道呢?但我想去试试,也许我会是一个好老师。
告别潜心钻研多年的专业,不可谓不可惜。
但江修并没有劝他,只是问: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就走。说好了,你别来送我。肉麻!
江修低低「嗯」了一声,又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许路遥看着后视镜上挂着一个平安符。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这个平安符还是之前程盛求来的,软磨硬泡非让他挂在车上不许取下来。
他忘了,程盛车上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平安符呢?
可能没有吧。
不然怎么会发生那么严重的车祸。
程盛永远只会记得把最好的东西给他,自己总是什么也没留下。
走神了几秒,许路遥回过神来,老老实实地回答江修的问题:也许半年,也许再也不回来了,我不知道。
无论你去什么地方,有什么需要,都随时联系我。江修从后排伸手搭在许路遥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两下,还有,想回来就回来,我去接你。
好啊。
许路遥下车帮江修和方云晚把后备箱里的东西取出来,站在车子旁边,看着江修和方云晚牵着安安往小区门口走去。
江修!
在他们即将走进小区门时,许路遥忽然出声叫住他。
怎么了?
江修回头,只见许路遥快步跑来,顷刻间已经站到他面前。
许路遥盯着江修:你,你能抱抱我吗?
刚刚还不让我去机场送你,还说肉麻的。看着许路遥的模样,江修只当是许路遥想到几天后的分离,心里不舍,半开玩笑地说道,希望能驱散些许离愁别绪。
边说着,江修边伸手搭上许路遥的肩膀,瘦长的手指稍稍绷紧,将他推进自己怀中,手掌大力地在许路遥后背拍了两下。
这个拥抱,一点都不温柔,一点柔情蜜意的意思也没有。
但许路遥借机把耳朵抵在江修胸口,还是清晰地听见了从他胸腔传出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可以了,足够了。
那个拥抱十分短暂,许路遥只在江修怀里停顿了十几秒,便挣脱出来:好好保重,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替这颗心脏的主人好好生活,我走了。
说罢转过身去,在车上朝江修和方云晚挥挥手,启动车子离开。
江修站在原地,看着许路遥的车消失在道路尽头的拐角处。
这些年,最孤独最绝望的时候,都是许路遥陪在他的身边,而在许路遥最孤独最绝望的此时,他却无法为他做点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只身一人远走他乡。
悄悄地,江修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
方云晚轻声说:即使以后许路遥不回隅城,我们也可以去找他。
江修知道方云晚是不希望他陷在与好友分离的惆怅里,但他心里涌起的悲伤不仅仅是因为好友的告别,还带了一点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引起自责与愧疚。
方云晚继续说下:隅城有太多程盛的痕迹,许路遥暂时离开也许不是坏事。等你的身体再好一点,我们一起带安安去看望许路遥的父母,在他离开的时间里,替他陪陪他的家人。
听到这里,江修心头一颤。
原来方云晚是懂他的,他能看穿表层的离愁,能感知他的心结所在,然后,竭尽所能地,替他想办法,替他分担。
他的方云晚不再是那个遇事只会躲避逃离的少年,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可以与他比肩而立的树。
江修侧头,只见方云晚眸光闪闪。
时隔经年,发生了那么多事,但方云晚目光清澈,眼中光彩熠熠,与多年前他们在隅城大学相遇时的惊鸿一暼相比,不遑多让。
方云晚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江修的手背:走吧,我们回家吧。
江修依旧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像是旭日初升,阴云退散,轻缓温柔地洒下来一片光,寸寸照亮灰蓝色的海面,一切都清澈明净起来。
他反握住方云晚的手:好,回家。
江修和方云晚在隅城又住了大约半年。
这半年里,孟忱因为在白铭袭击江修时见义勇为制服了白铭,不仅受到了隅城警方的表扬,在整个颂文集团内更是被视作恩人。
可他自己知道,那些赞美与感谢,每一句都是他受不起的。
他本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不久后,他递交了辞呈。
离开隅城前,他约江修与方云晚在江修家附近的一间咖啡厅见面,想要再次郑重向他们道歉。
他在咖啡厅里坐了整整一天,江修和方云晚都没有出现。
于是他知道,做过的错事,错了,就是错了。
而宋启君曾经试着将精神病医院里的白铭接回过宋家老宅。白铭早就不认得宋启君了,对于猝然出现的陌生人,敌意更甚,他情绪激动时将宋启君推到在地,将老人一段脆弱的骨骼摔出了裂痕。
在几番鸡飞狗跳后,宋启君住进启明医院住院部顶层的那个预留病房。
同时,不得不又将白铭送回精神病医院。
宋启君住院期间,江修和方云晚礼节性地去看望过一回,只留下了一份探病红包作为慰问,并未多做停留。
一直到此时,宋启君才知道,究竟什么东西才最为珍贵。
可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从未播种,此时面对一室荒芜,也无处抱怨。
半年后,江修和方云晚认真规划起一同迁往宁远市生活。那是方云晚的家乡,是宋锦喜欢的地方,也是江修和方云晚相遇的城市,与它相关的记忆,比隅城要温馨美好得许多。
临走时,江修约宋启君在茶楼里见了一面。
不是为了告别,而是为了信守承诺。
当初他康复出院时答应过宋启君,安安究竟要跟谁在一起生活,全由安安自己决定。
这半年来,他和方云晚从未限制宋启君看望安安,甚至在节假日里,让安安到宋家老宅住上几天,也是有的。他们从不溺爱安安,而宋启君对安安几乎是有求必应。
可即使如此,从茶楼走出来时,安安还是紧紧抱着方云晚的大腿不肯松手。
答案昭然若揭。
两天后,方云晚开车,载着江修和安安回到宁远市。
中午出发,傍晚到达。
到达时,灯华初上,沿街的楼房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每一盏灯,都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归人。
这一回,确实是有人在等着他们归来。
江修牵着安安跟在方云晚身后,看着他熟练地按响门铃。方涛拉开门的瞬间,屋子里的光倾泻而出,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还夹着方涛和沈彩萍关切地询问他们路上情况的声音。
方云晚回过头,声音轻快:到家啦!
背光中,他的面孔看不分明,但江修觉得自己永远忘不了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