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云晚心里,江修究竟还有多少分量?
这几天程盛觉得有点郁闷。他好像彻彻底底成了许路遥的司机那种送到目的地后,乘客下车即走的司机。
今天又是这样!
下午,程盛从启明接许路遥来给江修输液。车子刚刚滑入颂文大厦地下车库,许路遥接到了徐章的电话。大约是江修有什么突发情况,只见许路遥脸色一变,等不及陪程盛停车,要程盛先把他放在电梯口,连句交代也来不及留,像只兔子似的拎着医药箱蹿了出去。
江修既是许路遥的朋友,又是许路遥的病人。
要不是一开始许路遥就跟大大方方地跟他解释过他和江修的相识的过程,要不是早就习惯了许路遥一心扑在病人身上的工作态度,程盛可能早就因为江修占用了许路遥过多的注意力,而气得揍江修好几轮了。
这样说起来,跟许路遥在一块儿后,他的戾气好像真的减轻了不少。
程盛笑着转动方向盘,在电梯间旁找了个停车位等许路遥。车子刚刚熄火,便有一个电话恰好打进来,程盛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人名,不禁微微拧起眉头。
这通电话的通话时间不算长,但程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挂断电话时,几乎是黑云压城的风雨欲来。
他打开通讯录,翻到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被接通,程盛压抑着怒气: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去找阿吕了?
手机听筒那头的声音有些失真:你说过的,你金盆洗手后,再有人欺负我,我可以直接去找吕哥。
我是说你可以去找阿吕,但我没说让你去找阿吕帮着你害人!程盛眉头越拧越紧,半个多月前,你动了手脚,害江修差点没命,还不满意?手机那头的人长久地沉默着。
程盛继续说:上回江修情况危急,我来不及多问。最近阿吕才跟我说,你去年年底就跟他要过一回T9511,半个月又一口气跟他要了三支,今天又想跟他再拿三支药,你是真没想让江修活!
电话那头的人软软地喊:阿盛哥哥,我,我也是一时着急,为了自保
他现在几乎只剩半条命了,还能妨碍到你什么?程盛气极反笑,是因为自保给他下毒?还是因为个人恩怨,要赶尽杀绝?你自己心里清楚。
阿盛哥哥,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程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多少年了,每次不愿意满足他的要求,他就用这种可怜无辜地语气来哀求自己,大多时候,他也真的都会心软。
可这回不同,那是许路遥最好的朋友的性命。
程盛不想同电话那头的人多话,只说:你记住了,别再打阿吕手上那些药的主意,如果往后江修出了什么意外,我第一个向公安局举报你。好了,没事就挂了,你好好工作安生过日子,不要再搞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听到没有。
挂断电话后,程盛无奈地仰靠在皮座椅里,长长叹了口气。
他想起将近三十年前,破旧老街里那个孩子。那个有一双琉璃一样的眼睛,又明亮又清澈的孩子,那么小的孩子,天天被喝醉酒的父亲追着打,又柔软又可怜。
程盛小时候武侠小说看魔怔了,以锄强扶弱作为己任。
在他饿了两天头昏眼花时,邻居家这个被酒鬼父亲追着打的漂亮小弟弟偷偷递给他半罐牛奶,自此,他就成了他决心要保护的第一个人。
护着护着,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可怜兮兮的孩子早已经脱胎换骨。
甚至于,他已经长出了自己的利爪与毒牙,不再是当年那个在父亲的拳头追过来时,躲在程盛身后喊哥哥的柔弱小孩了。
程盛发现,他是护着他长大成人了,但他好像没能护住他那双琉璃一样清澈的眼睛。
好可惜。
江修从昏沉中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从办公室移到了隔壁的休息是里。大概是为了不影响他睡觉,休息室里拉着厚厚的遮光窗帘,灯一盏没开,昏昏暗暗的一片,只有不远处的沙发上有一簇亮光,勾勒出靠在沙发上玩手机的人的俊脸。
江修轻轻咳嗽几声,许路遥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他没开灯,丢下手机走到江修身边,问他:觉得怎么样?
还好,就是觉得浑身都没力气,喘不上气。江修心口发沉,简短的半句话便觉得气息不顺,费力地深吸了几口气。
许路遥拿了一罐便捷式氧气瓶给他扣上:很不巧,你这里的制氧机坏掉了,我的药箱里只剩这一罐氧气瓶。下午的药已经打完了,你既然醒了,就收拾一下,程盛在楼下等着呢,你回去再接着睡。
好,送我去半山吧,顺便让你给安安换药打针。江修缓缓撑坐起来,徐章呢?我让他整理几份文件带回去看。
别想。许路遥干脆利落地拒绝,你回去就给我好好睡觉。
说话间,许路遥摁开房间里的灯。雪白的灯光洒下来,江修眼下薄薄的一层阴翳在他苍白的脸上分外显眼。
许路遥把手机调成自拍模式,当作镜子举在江修眼前给他自己看:喏,自己看看你的黑眼圈。听说你昨天半夜十一点还跑回市区一趟,然后又跑回半山别墅了,我不理解,你这是在干嘛?兜风?
我去给安安抓兔子。
什么?
眼看着许路遥要发火,江修故意偷换概念转移开他的注意力:安安的玩具兔子落在家里了,昨晚伤口疼闹着不肯睡,我回来给他取。
他说得轻松,许路遥却笑不出来:一只兔子而已,至于让你这种只剩半条命的人连夜跑一趟吗?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让小晚带着孩子跑一趟。
怎么不能?他身强体壮的,总比你跑一趟要强。
江修苦笑道:你以为他出来了,还肯乖乖跟我回去吗?
不回去更好,没人折腾你,你还能多活两年。
江修蜷起手抵在唇边低低咳嗽,唇色惨淡得几乎是青白色:把那些人送进警察局前,他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能安生。
江修下午就被许路遥送回别墅,在房间里戴着鼻氧管断断续续地睡了几个小时,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精力。醒来时已经是饭点,他觉得身上的倦怠无力感褪了一点,强打着精神披上外套下楼。
因为伤口的关系,午后安安有点低烧,许路遥给他挂了药水,留了一点退烧药给方云晚以防不时之需。江修下楼时,许路遥已经离开,安安已经挂完今天的药水,没精打采地坐在餐桌前,由方云晚一勺一勺地喂饭。
考虑到安安的情况,阿姨今晚煮了个香菇鸡茸粥,可方云晚喂安安喝完粥,自己却一口不碰,瞟了餐桌另一端的江修一眼,故意嫌清汤寡水的没味道,嚷嚷着要吃火锅。
江修暗暗发笑,跟今天早晨一模一样的招数,这个人啊,连使坏故意折腾人都想不出什么过分的事。
吃火锅倒不是什么难事,江修早料到方云晚总有一天会馋火锅,一直让阿姨备着几款火锅底料,冷冻室里也藏着不少火锅丸和肥牛卷,烧一锅水,切几样蔬菜,一顿火锅就能热热闹闹的吃起来。
准备火锅这事,说难不难,只是稍嫌繁琐。
土豆、藕片、豆腐、肉片等等配菜,每一样都需要清洗切片。
江修在电磁炉上煮火锅底料时被裹着火辣油烟的热气呛了一下,咳得心口抽痛眼前发黑,回到厨房里,拿起菜刀手都是发抖的。他每一刀都落得很慢,那一刀刀片下的,仿佛不是土豆片,而是从他身上生生剜下血肉来。
几样蔬菜清洗切片完毕,江修一下午攒出来的力气也差不多消耗光了,眼前黑雾重重,耳边也接连不断的嗡鸣着。
不知是不是刚刚被油烟扑了一下的缘故,他此时觉得自己的喉咙里热辣辣地疼,一股恶心从胃里翻上来,他不敢乱动,只扶着灶台僵硬地站着。
方云晚拉开厨房的推拉门时,看到的便是江修扶着灶台站立的背影。
从背影看,江修最近确实又瘦了不少,围裙的绑带清晰地勒出他腰部的线条。方云晚看着他急剧消瘦的背影,脑子里蓦然冒出一个词来弱不胜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