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只手冰冷的手覆在方云晚握着手机的那只手背上,他定睛看过来,只见刚刚孱弱倒地的江修已经撑着坐起来,从他手中取过手机。
江修对电话那头说:许路遥,我是江修。我这边没事了,你忙吧。
挂断电话,方云晚觉得办公室里比刚才还要安静,沉闷得像夏天暴雨前的午后。
许路遥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方云晚自己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不死心地想跟江修再确认一次。
江修也清楚方云晚并非是真的不明白许路遥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直接把方云晚更想知道的事告诉他:我不希望你去见安安的家人。
所以就打算跟许路遥串通起来装病,让我去不成?方云晚怒极反笑:那你又是为什么不希望我去见安安的家人?
为什么?真实的原因是埋在阴暗里见不得光的虫蚁,江修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懦弱。
他回避着方云晚的目光,挑了个无关紧要的理由:我担心,他因为五年前的那件事,对你
方云晚面无表情地打断江修:你多虑了,我也是受害者,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最终方云晚还是提前下班去幼儿园,接上安安与安安的表舅共进晚餐。
那一顿晚餐有孩子,自然不会进行到很晚,方云晚和安安回家时,也不过是九点多。方云晚牵着安安走到楼下,鬼使神差地抬头,看见自家客厅的灯果然亮着,而江修就站在窗台边无声地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方云晚的脸色比下午得知江修装病骗人时还要阴沉,看到江修时目光越见冰冷。他低头回避江修的目光,牵着安安的手快步走进楼梯间里。
因为昨天那半屋子生日礼物,安安跟江修的关系突飞猛进。推门进来,看见江修,安安脆生生地喊:江叔叔!边喊着边踢掉鞋子,腾腾腾跑过去一头扑进江修怀里。
大概是安安最近又长大了些,快步朝着江修扑过去冲击力不小,又或者是江修一颗心都落在方云晚身上,一时没有防备,被安安一扑,他竟没能站稳,往后退了一步,摇晃间堪堪扶住窗台,后背抵在墙上,才没有跌倒在地。
这是干吗?下午装病不成,晚上打算故技重施探探他的底线?
方云晚淡淡地抬眼看去,只觉得好笑。他没有同江修打招呼,换了拖鞋便直接进屋去给安安准备洗漱用品。几分钟后准备就绪,方云晚从卫生间里出来,把站在江修面前手舞足蹈讲得正在兴头上的安安捉住,扭送进浴室洗澡。
不知怎么的,安安今晚有些兴奋,缠着江修不肯松手。无奈之下,江修只好跟着走进浴室里,方云晚边给安安洗澡,他就站在边上跟安安讲话。
但方云晚的浴室空间狭小,热气氤氲,又挤着三个人,实在让人透不过气来。
纵使安安百般纠缠,江修也只在浴室里站了一会儿,便捏一只洗手台上会发声的小鸭子递给安安:让小鸭子陪你聊一会,叔叔去外面等你。
可今天回来得晚,洗完澡出来已经到了安安应该睡觉的时间。纵使牵挂着客厅里的那堆未拆封的礼物,安安也没能在客厅蹦跶多久,很快就被方云晚带回房间里。
大概今晚安安太过兴奋不肯入睡,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方云晚轻手轻脚地从安安房间里溜出来。他掩上门,一眼便看见仍在沙发里赖着不走的江修。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从发现江修与白铭争执的录像,到下午江修装病阻止他去见安安的家人,再到今天晚上从安安的家人口中得知五年前江修对白铭一家几乎赶尽杀绝的做法,方云晚发现,他对江修的不满像是个雪球,仅仅两天,已经滚得有点大。
方云晚走到江修身边时,说话的语气不算太好: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原本江修倚靠在沙发里,见方云晚来了,撑起身子坐直些:今晚还顺利吗?
仿佛早料到他有此一问,方云晚脸上浮起讥讽的笑意。
什么叫顺利,什么又叫不顺利?如果安安的表舅没有告诉他江修当年对安安的母亲做的那些事,对江修而言才应该叫顺利。可是这些事不被提及,或者被江修严严实实地封锁,就真的不存在吗?
方云晚紧紧盯着江修,你是不是以为安安还不记事,白铭不在了,你当年做的那些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当年的事,方云晚果然都知道了。
听过方云晚的话,江修脸色瞬时惨白下去。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方云晚。兴许是情绪不稳,他的呼吸显得有些艰涩,发白的嘴角颤了颤,沉声道:对于她的过世,我确实很抱歉。
江修,为什么你又在说抱歉?方云晚失神地望着他,重新遇到你之后,你说过太多抱歉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白铭会活过来吗?安安的妈妈会活过来吗?
江修扶着沙发扶手缓缓站起身:那时她为了把白铭从那件事里面摘干净,四处散播谣言,说你多次勾引白铭,试图插足她和白铭的婚姻,而白铭坚决不从。她说,是你恼羞成怒才会自爆那张帖子,要拼个鱼死网破。
江修看着方云晚,目光凝重: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她说的都是假话。
所以你报了警,让警察把她扣押在审讯室里。你知不知道,从警察局被接回家不久,她就出现了胎盘早剥的症状,差一点,连安安都活不下来!
客厅里满满当当堆叠满了东西,可在沉默里,这里仿佛荒原一样空荡寂寥。
气氛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江修偏过头去轻轻咳嗽了两声。他的声音很低,说给方云晚听,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想让她停止造谣,我不是有意要伤害她,伤害安安。
听过江修的话,方云晚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看着江修,笑得眼里都泛起了泪花:想让她停止造谣?江修,你有什么资格让她停止造谣,这一切谣言的起点,不正是你自己吗?
江修愣愣地看着方云晚,脑子里迟钝地将方云晚的话又默念了一遍。
方云晚说得很对,他确实没有资格指责谁。
大概是安安今晚本来就没睡熟,也可能是方云晚情绪激动处声量不免抬高,把房间里的安安吵醒了。安安抱着一只毛绒兔子揉着眼睛推门出来,委委屈屈地喊:叔叔,你为什么生气?
方云晚忙扯了沙发上的一条毯子把安安裹起来,抱回房间里,往暖呼呼的被窝里一塞,轻声道:没有生气,叔叔跟江叔叔闹着玩的。乖,闭上眼睛,接着睡吧。
嗯,别生气了。安安嘟囔着,把粉嘟嘟的脸埋到毛绒兔子的肚皮上。
好在安安是个好哄的孩子,被吵醒了也不哭不闹的,又能乖乖睡过去。方云晚松口气,再次推门出来,江修在安安房门外靠墙站着,轻声问他:睡着了吗?
方云晚点点头,示意江修到客厅说话。
被安安打断了一下,他的情绪平复了不少,这一回,他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抱歉,我刚刚情绪过激了。但我确实不能接受,你会去为难一个孕妇,是因为她是白铭的妻子,所以你对她毫无宽容吗?
不是的。她不仅是个孕妇,还是个造谣伤害你的人。
方云晚冷笑:我是应该感动,还是应该害怕?她因为你所谓的伤害我,被你送进警察局;我因为激怒你,而落得身败名裂。江修,是不是招惹你的人,都一定会被你赶尽杀绝?那白铭呢?
江修脸色煞白,衬得眼睛黑亮异常,他震惊地看向方云晚:什么意思?
方云晚语气平静:白铭也激怒过你,白铭也死了,留下了一段你无法解释的录像。
我需要时间。
一周吗?方云晚轻笑,好,我再等你一周。边说着,方云晚打开门: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冷风从门外灌进来,扑了满身。旧式小区的楼梯过道,很多灯坏了也没有人修,明灭之间,昏暗莫辨。江修扶着门框,面孔隐匿在昏暗的灯光里,脸色难以分辨,他的声音有些低:小晚,我今晚可不可以不走?
方云晚疑惑地看向他,仿佛在问为什么。
江修迟疑了几分钟,说下去:我不大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