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警方在隅城翡翠湾的礁石上发现了白铭摆放得端端正正的公文包。
几天后,白铭的皮鞋和破碎的衣物被海浪卷到海滩上,自此,虽然一直没能打捞到他的遗体,但几乎可以断定白铭已经长眠于海底。
之前,所有人都以为白铭会跳海自杀,是因为抑郁症复发,而那天与昭阳地产的那场不愉快的会议便是导火索。那天与白铭一起参会的同事一度十分愧疚,认为如果当时他们之中有人陪一陪白铭,兴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但是并没有人知道,在那场会议结束之后,白铭还与江修见过面。白铭和江修究竟是因为什么大打出手?这一场争执到底是不是压垮白铭的最后一根稻草?
白铭已经不在了,那天后来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只有江修知道。
视频又播放了一遍,自动停止后,电脑屏幕定格在最开始的一帧画面。近处是高低错落的树林灌木,不远处的建筑上装饰着的银色灯带的亮光落到这一带,在漆黑里洒了一捧亮光,画面里人影清晰可见。
屏幕静止了好一会儿,电脑终于自动黑屏。
自始至终屋子里只有安安在客厅拆礼物窸窸窣窣的声音,方云晚在等着江修说点什么,可江修一直什么也没有说。
去年3月11日,那天晚上你和白铭打了一架。方云晚脑子里有许多问号,但不是该如何开口,只好尽量平静地描述了一遍视频的内容。
江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沉默了片刻,才避重就轻地回答:是,我那天确实约了白铭见面,也确实与他发生了一点争执。
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江修自然知道:那天之后所有人都联系不上白铭,几天后,白铭被怀疑跳海自杀。
方云晚对白铭的感情十分复杂,一开始是一种近乎于狂热的崇拜,后来是一种知己难觅的惺惺相惜,再后来,白铭好像成为了他离梦想最近的那段时光的象征,高高挂在天上,曾经差点拥有的东西,是他此生都无法再触碰的一颗星辰。
尽管已经接受了,但再次听见白铭自杀的消息,方云晚的心里还是沉沉往下坠了坠。
方云晚合上电脑,抬眼看江修:我想知道,他自杀,跟你们那天见面有没有关系?
这话仿佛戳中了江修,江修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蹙,如水面般平静的神色里裂出些微的一线波动。尽管轻微,可这些变化都已落入方云晚眼中,他补充问道:你因为什么事情约他见面?
因为一些私事。
那你们又是因为什么起的争执?
江修眉头微蹙,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答道:也是因为一些私事。
方云晚拧紧了眉头看着江修,他这两句回答,简略得仿佛应付。跟这人说话怎么比跟安安说话还要累?方云晚的耐心被消磨得所剩无几,语气冷了下来:究竟是什么不能明说的私事?江修,你在怕我知道什么?
又急又利的话,像一支明晃晃的箭,把温柔的夜戳开一个洞。
客厅里堆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物,今天本是个和乐融融的日子,甚至在不久之前,方云晚刚刚默许了江修明天派人来帮他搬家的要求。
正如两个人在宁远一起看过的那场烟火,所有绚烂光明只在一瞬,之后又是广阔无垠的漫漫暗夜。
江修久久没有说话,在沉默中,方云晚心里的猜测像是决堤的洪水张牙舞爪地袭涌而来。江修与白铭之间除了一个方云晚,还能有什么私事?如果那果真是一件与他有关的事,那么他自己在白铭自杀这件事上,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越是如此,方云晚就越是无法淡然处之。
如果这件与他相关的事,就是压垮白铭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他是不是应该知道?
方云晚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情绪,向江修解释:我不是有意要打探你的隐私,只是你说的这件私事与我有关,我是不是也应该知道,我在白铭的悲剧里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要怎么对安安,安安以后又应该怎么看我?
你和安安就这样,很好。江修这回回应得很快,听了方云晚的话后,他迅速打消他的顾虑,我说的那件私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有负担。
江修似乎在回想那日的细节,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那只是我跟白铭之间的事情。事实上,我也无法确定这件事会不会与他自杀相关,我那时,并不知道他有严重的抑郁症,也不知道那天下午的会议上他的设计方案被全盘推翻。如果我早知道这些,我一定不会跟他起争执,或者,我一定不会留他自己一个人待在那里。
方云晚声音有些发飘:你们见面的地点是?
翡翠湾的希尔顿酒店。
视频背景里那座通体装饰着银白色灯带的建筑,便是翡翠湾的希尔顿酒店。方云晚记得的,那是坐落于翡翠湾的度假酒店,他还在读书的时候,江修带他去过好几趟。
江修说最喜欢看他画日出。他们便每天都起个大早去沙滩上等着日出,等天边泛起暖洋洋的橘黄色,方云晚就靠在江修怀里一笔一笔在画纸上勾画一轮红日给他看。
那时,他画的每一幅日出图都被江修仔细收藏,只是时隔多年,那些画已经不知所踪,也许上面的粉彩已经掉落褪色,早就黯淡无光。
能一直保持火红鲜亮的,只有记忆里的那轮红日。
江修知道方云晚的意思,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显然不是个简单的巧合,那天晚上他对白铭说的话,对白铭做的事,也许就是把他推入滚滚浪潮的手。
可是他该如何告诉方云晚,那天晚上他与白铭争执的原因?
那又是另一个不可思议的巧合。
小晚。江修握住方云晚的手,这件事有些复杂。
我可以听你慢慢说。方云晚步步紧逼。
江修叹了口气:我得想想怎么跟你说这件事。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只是复述一段往事,并不是解一道艰涩的数学题,为什么还需要时间?是意图拖延,还是打算构思出无懈可击的谎言?
对于江修的这个要求,方云晚只觉得啼笑皆非:你需要准备多久?
最多一周。
除此之外,关于白铭,你还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吗?方云晚盯着江修的眼睛,神情严肃。
江修眉头微蹙,迟疑着回答他:没有了。
客厅里的电子钟响起柔和的音乐,晚上九点半了,是安安睡觉的时间点了。
方云晚站起身,声音平稳:好的,没事的话,你先回去吧,我该哄安安睡觉了。
这是他们从宁远回来后,方云晚第一次认真向江修下逐客令。
之前江修把方云晚和安安送回来,赖在沙发上不肯走,他也曾半开玩笑地赶过人,可每一回都是江修搂住他不肯撒手,赶着赶着,就把人赶到卧室里去了。
而今天,方云晚甚至已经起身走到客厅,打开门,牵着安安站在门口,对安安说:跟江叔叔说再见。
真是言必行,行必果。
安安怀里抱着挚爱的玩具汽车,乖乖地朝江修挥手:江叔叔再见。
江修苦笑着揉揉安安的头发,只能叮嘱他们早点休息,便推门离去。
在同一个公司里,本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况如今方云晚在事故调查组,而这个小组直接由江修负责,三天两头便要同江修汇报调查进度。
方云晚与江修不欢而散的次日,便是调查组两周一次的整体汇报会。
经过调查组将近一个月起早贪黑的调查,事故的成因已经有了初步结论。大家早就知道南湖项目事故的直接原因是承重墙垮塌,导致整体结构失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