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那日,他曾想着,那个拥抱或许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放纵,往后,他将一切念头深埋心底。
他仍旧是她最亲近和信任的皇叔。
他会为她备下十里红妆,送她风光出嫁,他会一生驻守边疆,遥遥守护她的长乐无忧。
他以为,他会心甘情愿地退步,成全她,彻底远离她的生活。
可这一切自欺欺人的打算,都在长宁策马而来的瞬间,灰飞烟灭。
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
在她面前,所有坚硬冰冷的外壳皆无用,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彻底沦陷。
萧珩挥剑拨开人群,一步一步,朝长宁走去。
雨水渐弱,淅淅沥沥地浇透他的身体,然而没什么能够阻止他的步伐,也无法浇灭他心头升腾而起的炽热。
长宁立在成堆的尸骸中,双臂无力地垂下,与他对视。
她脸色苍白,连日奔波和担忧让她心神交瘁,精疲力竭。
亡命谷接二连三的动静几乎震动整个雍州,李家和官府也终于出动,外头喧嚣已和她无关。
她只是想来见他。
如今,她见到了。
望着脚步踉跄朝她走来的萧珩,长宁整颗心都胀痛着。
他又瘦了许多。
头发披散,胡子拉碴,双目猩红,身上玄袍布满划痕血污,着实谈不上好看。
雨水冲刷着他的衣衫鞋袜,所过之处,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可他依旧目光坚定,专注地凝视着她。
长宁握剑的手微颤,高大阴影笼住她视线的刹那,紧绷的心弦骤然松懈。
她抬腿奔向他,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腰。
萧珩大手锁住她的身躯,将人牢牢禁锢怀中,下颌磨蹭着她的鬓发,一时无声。
千言万语,都不如抱着她来得安心。
长宁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唇角上扬,纤长的睫羽缓缓阖上。
萧珩,我想你。
喧嚣漫漫,她的声音却穿透雨幕,直抵他心脏深处最柔软之地。
第70章 上药
来找他的路上,长宁设想过许多场景,打了满腹草稿,思忖着见到他时应该说些什么,然而真到了此情此景,她想说的只有这句话。
她无法欺骗自己。
她想他。
萧珩原就是提着最后一口气来到她面前,听见这句话,苍白的唇漾出笑意。
我也想你。
然而他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说出口,眼一闭,双膝弯曲朝前摔去,身躯重量尽数压在长宁肩头。
长宁托住他的后腰,将人往自己怀里揽,察觉到手上传来的一抹温热粘稠,她心脏停跳了一下。
抬手一瞧,掌心全是殷红的血。
天快亮了。
他们被送到临时驻扎的营帐里。
长宁看着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小脸煞白,心急如焚,熬不到大夫出来便揭开帘子进入帐中。
萧珩已经陷入昏迷,趴在软枕上,裸露的后背纵横交错了不少伤疤,除了七八道新伤,还有些颜色浅淡的陈年旧伤。
大夫正擦着脑门上的冷汗,为他小心清理伤口。
长宁哭红了眼,默默伫立在角落里,右手握拳抵在唇下,贝齿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大夫才勉强将萧珩身上的伤口处理包扎好,又匆匆忙忙转去查看其余人的伤情。
此处是临时驻扎的军营,除了裴玖舞和她再没有旁的女子,长宁顺理成章地留在营帐里照顾萧珩。
他昏睡整天,又发起高热,长宁一遍一遍用帕子蘸酒为他擦拭上半身。
一直忙到入夜,他的体温才稳定下来。
借着帐中木桌上的一盏昏黄油灯,长宁趴在床沿细细端详他的面容。
病中的萧珩浓眉紧蹙,薄唇抿成凌厉严肃的弧度,除此之外,倒是安安静静的。
长宁垂下眼睛,情不自禁地伸出食指,仔细描摹他的眉眼,再到鼻梁
倏地,床榻上的萧珩睁开眼,眸子迸出森冷寒光和煞气,一把钳住长宁作乱的手,翻身将人压倒。
长宁猝不及防被他一拉一推,身子陷进床褥里。
萧珩大掌锁住她两只手腕,把她的手牢牢钉在脸侧,强有力的膝盖也将她两条笔直修长的玉腿压在被褥上。
四肢禁锢,不能动弹。
唯有一缕墨发扫过她的眼睛,隔着丝丝缕缕的缝隙,还能瞧见他小麦色微微起伏的胸膛。
她双颊绯红,合上眼皮。
一时间,四周只有彼此沉重急促的呼吸。
萧珩缓了缓,才逐渐看清压在身下之人。
他似是不可置信,眨了眨眼,阿宁?
当真是她。
他不是在做梦,不是幻觉。
四目相对。
半晌后,萧珩终于忆起昏迷前一刻,长宁扑在他怀里说的那句话。
想着这些,他眸色转深,再凝视她的脸庞时,神色晦暗,周身气息也变得滚烫潮湿。
她是为他而来的么?
长宁却吸了一口气,颤声道:疼
萧珩脑袋瞬间清明,目光上移,瞧着她白皙的肌肤被自己掐出了红印,手中力道骤然卸去,慌忙抽身躲开,仿佛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只闭眸倚在床柱上喘息。
长宁揉了揉手腕,胳膊肘支着床褥想要起身,却拉扯到后背,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弥漫。
萧珩不敢去看她,直到耳朵听着她口中低吟,才偷眼去瞧,却见她额上渗出一层薄汗。
他眼皮一跳,凑上前扶住她,你受伤了?
说话间,他探到长宁身后。
她的衣裳湿了又干,原就是暗沉的黑色,即便后背受了伤,不仔细瞧,也很难看出端倪。
她一心扑在萧珩身上,若非方才的一番拉扯,长宁也没注意自己后背竟也受了伤。
萧珩没来由上了脾气,皱着眉:受伤了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包扎?
长宁反手去够自己的背,神情委屈:我也不知
别乱动。
面前的人低斥一声,捉住她的手指。
她停住动作,呆呆地坐着,任由萧珩拨开她后背划破的衣衫口子。
左边肩胛骨下方,有一道约莫两寸长的伤口,伤口虽不深,但正滋滋冒着血珠。
萧珩眸含愠怒,瞪了她一眼。
长宁心虚地抿着唇。
看着他伸手去够桌上的金疮药和纱布,因为幅度太大,牵扯到身上十数道伤口,疼得闷哼出声。
长宁拉住他的胳膊,哭笑不得,别乱动。
她把话还给萧珩,兀自扶着肩膀下榻,取了金疮药后,才意识到伤口位置不好上药。
萧珩坐在榻上,见她凝眉纠结,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道:让裴玖舞过来吧。
都是姑娘,总会方便一些。
等等!
长宁抬眸制止他。
萧珩刚落地的脚顿住,疑惑地看向她。
长宁心神摇曳,最是怕他用这样过分专注的眼神地盯着自己,小声道:裴姑娘被沈将军唤去擒拿呼延安了。
萧珩一默。
军营里,除了裴玖舞,再没有旁的姑娘可以帮忙了。
两人尴尬地对视着,一时谁也没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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