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月棠又给他盛汤,嘴上没答话,心里却想着:自然是没有吃过的,这本是后世的做法,连林大哥这样的老饕都不会见过。
谢沣提起勺子尝了一口,仅一口,便就彻底爱上了。腊肉和腊肠得益于复杂的制作流程,腌制、风干,熏去了水分,却留下了时辰,本就是韵味悠长醇厚的食材,如今被高温、水汽蒸腾了许久,香味随着油脂一道溢出,霸道又诱人。
饱满又颗粒分明的米饭里搀着淡淡酱油颜色,上头还流淌着金黄颜色的蛋黄液,从旁点缀着青绿爽快的菜蔬,又伴着轻轻米香、浓浓酱香,与腊味独有的肉香交叠在一处,既是嗅觉享受,又是味觉盛宴。
月棠,这个腊肠饭很好吃。
听他这话,寻月棠又笑,三哥与王大哥都是这样的,再好吃的吃食,到他俩口中,顶天的赞美也不过是句好吃。
林大哥赞美起来倒是文采斐然、引经据典,可惜的是轻易也从他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就是。
这样看起来,倒还不如三哥这句好吃让人高兴。
若是以后想吃了,就去我店里,寻月棠又把汤碗递到他眼前,今年冬天我也腌了一些腊肉的,可惜数量少,便没有在店里卖,只留给自己人吃。
不知道为什么,本是一句非常普通的话,却让谢沣听了暖暖的。
是因为那句以后吗?毕竟美好的日子谁不期待长长久久呢?
又或者是因为那句自己人?
再抬头,寻月棠已将肉丸汤递到了他面前,芫荽碎被热汤烫到半熟,在他面前散发出袅袅又独特的香气。
只是他这碗貌似比寻月棠那碗大了一倍犹还不止,谢沣迟疑道:我这碗是不是太多了?
豕肉分给了狼牙大半,并没多少菜肉在里头的,只是汤多,暖暖身子罢了。
哦,谢沣拿起勺子道谢,这汤看着也未炖多长时间,喝着却如此鲜美,底汤清澈又暖胃,肉圆滑嫩、一抿即开,冬瓜片的涩气已全煮了去,并不算薄却入口即化。
寻月棠饭量小,饮了两口汤后就开始就着醋溜白菜吃煲仔饭,白菜脆生生、酸溜溜,有微微的甜味、丰沛的汁水,食之令人口舌生津,着实是开胃。
二人在用餐时并不言语,吃得也快,但寻月棠能明显感到谢沣后来是在刻意放缓用餐速度的,她只道是谢沣是怕她吃得慢尴尬,为了等等她才如此,心里一阵感激,便又加快了速度。
待她撂下碗筷,谢沣问了句:可是吃好了?
寻月棠轻轻嗯了一句。
谢沣轻轻点头,而后才将最后的一点盘子底打扫干净。
寻月棠这才明白,谢沣原是怕她吃不饱。
上一个这样照顾她的,还是兄长寻峥。
三哥,她面向谢沣轻轻开口,眼眶有点湿润,我有个哥哥,你还记得吗?
谢沣将碗筷收拾好,记得,叫做寻峥。
你离开济水后不久,哥哥便从军了。最近的一封家书,听说是从凉州托人送回去的。
谢沣又坐回她对面,脸上表情似是歉疚,我此前已经查过军册,凉州大营五万将士,并无人叫寻峥,大约是旁的州来的,现在还没查到。
比起找不到哥哥的失落,寻月棠更震惊谢沣竟然已经开始替她寻亲,眼眶里的泪都停住了,啊?三哥什么时候找的?
谢沣如实回答:就遇见你后不久。
谢谢三哥,寻月棠绽了个笑在脸上,却生生将泪给挤了出来。
莫哭,我会努力去寻的,谢沣掏帕子递给寻月棠,擦完泪记得还我,这一块是你刚给我的。
寻月棠噗嗤一声笑了,从自己袖兜里掏出帕子,那我不如用你新给的这块。
用完饭离开厨房,天上落雪更大,飘飘落落几乎连成片,寻月棠一看就慌了,三哥,咱们今夜还能回城吗?
谢沣又往外走了走,外头的雪已落了不浅的一层,便轻轻摇头,大概是不能了。
啊......这......
谢沣与她商量,不若,你今晚便住我帐里?我去与你取新的被褥来,布料许不很好,御寒还可以。
那三哥你去哪儿睡呀?
这儿到处是营帐,我随便找个空床便能凑合一晚,谢沣道,若你一人害怕,我就留狼牙陪你可好?
只能这样了,寻月棠点点头,又开口,可是,三哥,这里能不能,洗漱呀?
她本体是个盘子,一日里三餐总有两餐要用到,那就是起底要被洗两次,这个喜洁的习惯在得人身后仍然留着,除了之前被掳、受伤等实在艰苦的情况,她是日日都要沐浴的。
但今日是在军营里,大约也只能洁面净口了。
谢沣听了后说有,后便撑伞带她去了厨房旁边的浴房。
凉州大营不许营内狎女支,但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有些需求也是人之常情,许多人便会在休沐时去城中勾栏地,担心姑娘们嫌弃,就会在营内沐浴换衣后前往;再者,营中人多,沐浴确实也有需求,便就设了浴房。
本都是几十人公用的大浴房,也无浴桶,就提桶用瓢洗。
但这营中还有个林子修,事儿多的不行,自己掏钱搭了浴房,还设了屏风浴桶,出于手足情谊,也给谢沣建了个,不过一直也没人用过。
眼下刚好拿来给寻月棠用。
浴房里此刻无人,谢沣点了灯,利落地从缸里舀水、生火,稍等下,很快就好。
火烧旺了之后,他又添了些大块木柴,挑了挑空隙,让开灶边位置,先过来坐,这边更暖和些。
寻月棠照做,狼牙也随她一道卧在了炉边。
谢沣撑伞出门,再回来时手上拿了先前那件披风、干净的布巾,张开手,还有一把澡豆。
寻月棠接过澡豆震惊不已:军营中如何还有这种东西?不是说此前没有女子进帐吗?
三哥,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有?
我去子修帐里......谢沣顿了顿,拿的。
那就说得通了,寻月棠抓着澡豆,轻轻道谢。
浴房里虽燃了火盆,但到底不暖和,不过洗完澡后寻月棠还是觉得通体舒畅,裹着披风跟着谢沣的伞走,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谢沣似有所查,问她:今日很高兴吗?
是呀,她尾音都不自觉上扬。
那便好。
回帐后谢沣给火盆里重添了木炭,担心寻月棠夜间梦魇,临走还又补了句:我就在不远处,有事便喊我。
我记下了。
帐内隔音并不很好,可以听得见外头北风呼啸的声音和士兵巡营的脚步声,被褥是全新,泛着未经日晒的凉意,狼牙窝在榻角,打着轻轻的呼。
寻月棠本以为自己定要失眠,可灯火一熄,竟也无梦到天亮,醒来心情分外舒畅。
洗漱完毕后她带着狼牙打帘出帐,见谢沣就抱着枪与另一个小将一道站在帐外,见她出来,笑着问了句:昨夜睡得可好?
睡得挺好的。
寻月棠看着谢沣,精神头是蛮好,但眼下泛着淡淡乌青,眼里俱是红色血丝,一个荒唐的想法上了心头。
三哥,你不会是一整夜都在外头守着吧?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