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坐回车上,穆之南放平了座椅,半躺着,杨朔见他不舒服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自言自语一般支支吾吾:我就想说,你接受的这么痛快,不明真相的群众看来,好像是巴不得陈主任不在你就能越俎代庖了一样。
穆之南懒得回答他,连白眼都没力气翻一个。
杨朔把车在穆之南的车位上停好,和他一起下了车。我送你上去吧。
谢谢,用不着。穆之南很不耐烦,语气也很不客气。
杨朔有种献殷勤献给了一片虚无的感觉:你这人算了你不舒服,不跟你计较。
穆之南怒气攻心,他是真的不明白杨朔的脑回路,强忍着不适,提起一口气:杨朔,约翰霍普金斯都读下来了,你智商是够用的啊,怎么这会儿没脑子呢?我接不接受代理主任是我说了算的么?这决定也不是老杨能下的吧,显然是院领导的决定,他就是通知我们,讨论这个有意义么?!
他一边说,一边想起外套落在车上,准备去拿,杨朔见状以为他要开车,推了一下车门问:你要去哪?却没想到力气太大,车门夹住了穆之南的右手。
一声惨叫。在空旷的车库显得尤其凄厉。
杨朔慌了,这是外科医生的右手,他曾经无数次说,儿外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全能型外科医生,其他科室分门别类太细致,只有儿外才是真正体现实力的地方,虽然自己选择了别的方向,但儿外依旧是他心里的圣地,而他现在,用车门伤了一个儿外医生的右手。更何况,这位外科医生还是个书画家,他顿时有一种死期临近之感。
快上车穆主任,我带你回医院,快。
穆之南轻轻的活动了一下手指:没那么严重,冷敷一下就行了,没骨折。
不行啊,不放心,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有意的,我,我还是带您回去拍个片子吧。
真不用杨医生,别忙了,我不太舒服不想去医院。你回家吧,没事。穆之南说着就往电梯走,杨朔跑了两步跟上来:那我上去帮您冷敷一下,我不太放心。
电梯里,穆之南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斜靠在扶手上,身子弓着,眉头皱着,受伤的手轻微的抖着,旁边的杨朔还在不停的道歉,他其实听得不是很清楚,脑子昏昏沉沉,刚吐了一次,胃也在抽搐,而且好冷,大概率是在发热,他不想听这嗡嗡嗡的声音,拿起杨朔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感受到一丝凉意,果然发烧了。
杨朔的絮絮叨叨突然被他的动作打断,吓得整条手臂都僵直了,随即感受到一阵异常的温度。穆主任你发热啊,你胃不舒服?刚才不是晕车啊?那是急性胃炎?
应该是。
只有胃痛,还有腹痛么?
没有,就是胃,肠道暂时没问题。
两位资深的医生在一起,有些小毛病很容易就诊断了。
杨朔第一次到穆之南家,这地方大的出奇,一个客厅就有他的公寓两倍大。他没时间参观,奔跑着去冰箱,把冰袋放在穆之南手里,穆之南原本就因为发烧打着冷颤,再握一块冰,顿时整条手臂都没了知觉,他对杨朔说:厨房里有热水,帮我倒杯水好么,我先吃药。
好,好。杨朔答应着就跑去了厨房。
他趁机扔下了冰袋去找药,回来却看见杨朔一脸的幽怨。
穆主任,你家热水在哪呀没找到,有个长得像水壶的东西里面没水。
穆之南只能自己去倒水吃药,他没力气说话,任由杨朔像只很久没见到主人的宠物一样在身边转悠。
穆主任,手还疼么?这是软组织挫伤吧,你家有外用药么我给你敷一下。
别忙活了,杨医生你坐下歇会儿好么,晃的我眼都花了。
穆之南说完,倒在沙发上不想动,扯过毯子把自己包裹起来,还是冷。吃了药,他贪恋着水杯的温度,一直捧着,杨朔却依旧拿冰袋敷着他的另一只手,杨医生,差不多了,手已经不疼了,我想睡会儿。说着从他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试着弯了弯手指,有点困难,看得出肿了一点。
穆之南躺下没多久,正打算让杨朔回家,却感觉胃一阵痉挛,站起来扶着墙跌跌撞撞的冲进卫生间,把刚才喝的水吃的药全都吐了出来,喉咙口立刻蔓延了又酸又苦的味道,他一直吐到吐不出什么,太难受了,穆之南想着。身体折磨他的同时,心里还在想着陈百川的事儿,医疗事故被投诉原本就需要一段时间处理,这个时间里又爆出论文数据有问题,这是碰巧了雪上加霜还是有人故意陷害,陈主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的胃在抽搐,心里的愤怒不平和委屈通通涌上来,涌到喉咙口,涌出一股血腥味儿,他还想吐但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徒劳的痉挛,他感觉胃好像被人拉扯开来,又打了个结,疼的他只能弯着腰。
他想站起来,全身都没有力气,算了,好累,放弃吧。他心里想着倒在了地上。
穆之南恍惚中感觉到有人在搬运他,喊他的名字,说了些什么,他知道自己被拖到了某个地方躺着,动了动嘴,想说话说不出来。他感受到自己日常在急诊对病人做的一系列检查动作都在自己身上来了一遍,原来是这样的体验,还有,听诊器真的好凉啊
后来,穆之南在一阵噼里啪啦的敲键盘声睁开眼睛,那一瞬间他怀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做了个很逼真的噩梦,之前那一切都没发生,但扭头看到手背上扎着的针,床头挂了三瓶水,就反应过来。只是,他家为什么会出现这套系统?
杨朔坐在床边抱着电脑,没注意到他醒了,穆之南想起这个兵荒马乱的晚上,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慌里慌张的杨医生,他平时一向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刚才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穆之南笑着说:杨医生,你敲键盘敲出了乐队鼓手的气质。
啊穆主任我吵醒您了啊,感觉好些了么?
可能是累的,睡一觉就没事了。
杨朔把电脑盖上,又郑重其事的道起歉来:穆主任,真的对不起,我刚急的都快给你跪下了,琢磨着一个人没办法给你带回医院,就让赵芯瑜送了药过来。您好点儿了没,咱们回医院再检查一下吧。
穆之南支起身子坐起来,斜靠着,真没事,急性胃炎而已,胃已经不疼了,退了烧依旧是条好汉。
杨朔苦笑道:穆主任您还有心情开玩笑呢,我刚给你喷了点云南白药,手还能动么?
穆之南举起右手弯了弯,好像没感觉了,不严重。唉,太狼狈了,一年到头难得生病一次,就被你遇上,不好意思。
还好我遇上啊,你刚才倒下去吓死我了。
怕什么,你PICU待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我又没休克,累着了,睡一觉就好。
意识清楚?
不太清楚,大脑断断续续地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你做了哪些检查,但是动不了,只想睡觉。
杨朔心说还好他刚才没做什么非分的举动。
所以高热影响到了你大脑的运动区,但是前联合区是正常的?
穆之南停顿了一下说:你拿我做学术研究么?
不是不是。随便说说,您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
嗯,是好多了。不过杨医生,我不明白的是,你之前那会儿,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为什么?
杨朔低着头说:一是感觉陈主任被人暗算了很恼火,二是,我觉得你接受的态度很冷静,我怕别人非议你。
非议我?穆之南刚才搞不懂,但现在有点想明白了,好吧,谢谢你的关心,不过这种事,不管是陈主任还是我,都是被动的。
杨朔点点头,嗯了一声。
穆之南看他实在是消沉,轻笑了一下:所以你因为陈主任的事而恼火,迁怒于我所以用车门夹我手?他掀起一边的眉毛看着杨朔,本来儿外就损失一位将军了,副将又被你搞残废,你说你是不是传说中的猪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