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千沉把耳温枪丢回急救箱里,咣当一声,钟溯闭了闭眼。
夏千沉在休息区里从墙这边到墙那边走了两个来回,他气压很低,钟溯能感觉到。但钟溯知道他的脾气,这时候他必须得安静。
你下个赛段别上了。
不行。钟溯坐直起来,你路不熟,没有领航员你怎么跑。
夏千沉看过来,目光如刀锋,你他妈到底烧了几天,SS1的时候是不是就还在烧着?你疯了是不是,持续发烧你他妈不怕把脑浆烧干啊?跟我逞能有意义吗?
我没问题。钟溯说,没有多难受。
你怎么做到的?夏千沉问,我给你量体温你怎么做到正常的?你是仿生人吗有个滚轮控制体温?
呃钟溯低头,手掌在脑门搓了一下,我我在酒店,体温计没夹得很紧。
夏千沉拳头都扬起来了,又放下,赛前体检呢?
冰矿泉水在耳朵上贴了几分钟。钟溯说。
你他妈真是不要命。夏千沉烦得很,额角青筋一突一突地往外蹦,下个赛段我自己跑,你去医院。
夏千沉的语气不容置疑,钟溯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因为娜娜进来了。
怎么了这是。娜娜问,又吵架啦?
后半句话娜娜的目光越过了夏千沉,习惯性地去问钟溯。
毕竟这两个人里,比较成熟稳妥的那个人是钟溯。
自然,夏千沉发现了娜娜这个小动作,并且冷笑了一声,说:他发着烧指挥了我两天。
娜娜一愣。
你跟赛会申请一下,下个赛段我不要领航员。夏千沉对娜娜说,我独自驾驶。
还有你。夏千沉脚步一挪,转了个方向,面对坐在躺椅上的钟溯,说,这种事再他妈发生一次你试试,能过过不能过离。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你今天很棒。
二十多年前, 达喀尔拉力赛,林安烨的领航员突发急性胃病,林安烨独自驾驶了一个赛段, 从毕尔巴鄂到埃及。
夏千沉在星空下点了根烟, 钟溯今晚在医院留观,因为保守估计他可能持续发烧了三天, 医生建议在医院住一晚。
第二天,SS5。
赛会投票通过了夏千沉独自驾驶的要求, 今天他的副驾驶是空的。
夏千沉戴好头盔, 扣紧安全带, 调试通话器。通话器的另一边是维修站大工和娜娜, 赛会决定让经理娜娜用无线电和夏千沉实时交流, 娜娜手里有钟溯给她的路书但她看不懂。
每个领航员的习惯和缩写不一样, 娜娜看着手里的路书感觉在看医生手写的处方。
拉力赛独自驾驶的难度非常高,一般情况下,没有领航员,连参赛资格都没有, 独自驾驶的情况一年到头都未必有一个。
独自驾驶属于紧急情况, 这次赛会投票的票型是9:6, 并且可能会有独自驾驶的违规罚时。
因为所有不符合比赛规定的情况,都必须罚时, 其中包括独自驾驶。
娜娜相当紧张, 她还没担负过这么重要的职位远程领航员。
钟溯也相当紧张,他躺在病床上,挂着水, 手机里在和维修工视频通话。
还好夏千沉并不紧张, 他在通话器里问娜娜,今天湿度多少?
呃娜娜戴着耳机手忙脚乱翻出手机,等下啊我看看。
然后夏千沉在通话器里,传来维修工手机里钟溯的声音。
湿度75%,地表温度14,全天阴,能见度9公里,风速6级。
娜娜:要不你们俩就这样交流?
自然是不太可能,因为无线电非常非常的不稳定。
在进行到70多公里后,夏千沉通话器里的电流声渐渐远去消失,他知道,这个赛段上从现在开始只有他一个人了。
SS5,200公里,低气压的阴天,没有人帮他踩雨刮器。
幸运的是没有什么树叶枝桠黏在前挡风玻璃,他尚可以看得清前路。
陪着他的只有这辆翼豹,没有人提醒他别分心,也没有人是这条路上的指挥者。
夏千沉骨子里有着中国人对「灵魂」和「传承」的固有观念,虽然理智上他知道,这都是虚幻的,是心理暗示。但有时候心里暗示就是非常强大,比如现在
爸爸能做到的事,自己也可以。
虽然现实很大概率就像是《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囚徒》里那样,呼神护卫的其实是自己。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在那个瞬间里,父亲是真实的,那种信念和勇气,或许比父亲真正站在自己面前还要强大。
夏千沉稳稳地扶着方向盘,山林树木倒退的速度在行车监控画面里已经有了残影,赛事中心正在就夏千沉独自驾驶在连轴开会商议要罚他多长时间。
而他本人,独自驾驶的前提下,超过了早他两分钟发车的前车。
前一晚夏千沉拼命地背路线,没背太熟,弯道太多,但起码不会让自己走错路。这也是钟溯叮嘱的,无论如何不能走错路,因为有些地方赛会拉的赛道范围和当地村民拉的路标相差无几,高速行驶下很容易看错。
一些弯道是硬过的,后视镜早就刮没了,翼豹的大尾翼不翼而飞,夏千沉依然稳着方向盘。
他可是有个油门就能开回维修站的人!
达喀尔拉力赛,马拉松段。
要求车手全天驾驶,无任何补给,不允许休息。
小时候夏千沉看到这里的时候,他并不能明白这个规则。因为他只觉得,开车啊,人坐在车里啊,为什么还需要休息和补给呢。
后来,夏千沉长大了,他了解到那个赛段,是热带沙漠。
再后来,他也知道,自己的爸爸就曾奔驰在那样的地方。
烈烈风中,骄阳当空。
爸爸曾经开着一辆帅气无比的赛车,从巴黎出发,抵达达喀尔,再从达喀尔折回巴黎。
爸爸曾经飞驰在开普敦,在非洲大陆差点遭受恐怖袭击。爸爸也曾停下赛车,用拖车绳把自己的对手从流沙里拉出来。
少年时代在自己心里的那个英雄,会陪着少年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那个英雄他可能是奥特曼,可能是齐天大圣,甚至可以是哆啦A梦。夏千沉心里的英雄可太多了,一个歌单都放不下,但扪心自问,他真正藏在心底的英雄,是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
因为终于他走到了父亲的位置,真的摸到了这样一脚油门踩下去,百秒提速三四秒的机械,真的独自一人驰骋在急弯急坡,颠簸在沙石路面,没有人告诉他前面是什么样的路的时候。那位英雄就逐渐变得具体,变得清晰。
他终于去到环塔、川藏,跑过了父亲跑过的路,感受过和父亲一样的车速,站在父亲站过的冠军收车台。
飞坡落地,右手急弯。
夏千沉侧滑了。
这应该是一个右2,非常急,而且弯心不平。他速度太快,车身几乎要横过来的时候左前轮横着蹭到了路面突出的石头。
夏千沉立刻拉上手刹稳住车身姿态,主驾驶车门变形,意味着车架也可能已经变形。但发动机还在转,夏千沉的左后方车身撞在石头上,这是好事,起码这个石头接住了他,卡住车轮,没让他翻下山。
夏千沉试了试,轰出一脚油门,车还能动。
于是持续轰,退挡轰,配合反方向,马力优秀的翼豹从坡下爬回了赛道。
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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