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倾现在满心都在自己的礼上,自是也没有多的心思去看旁人的礼品到底送了何物,回到房中,就从衣柜内,拿出一个朱红织锦绣仙鹤礼盒,推到他面前:看看吧。
裴文箫将手中的礼妥善的放在一侧,含笑打开锦盒,一刹那,粼粼金光闪刺着他的漆眸,一身雁翎金叶连环甲展于他面前,金叶环环相扣,连缀成衣,但拿在手上,却十分轻便。
姜如倾见他愣神了好久,知道送到他心坎了,略有得意:这金甲穿在里衬,又轻又稳,寻常刀枪箭簇刺不透,怎么样,喜不喜欢。
裴文箫知道她也还在怕白束的一语成戳,万箭穿心之说,所以才准备了这身铠甲,她怕失去他。
也难怪她这一个月总是神神秘秘的,没回他一进书房,她就着急将他推出去,竟是在为他的秋狩做谋划。
他拿着金甲翻来覆去端详着,声色微哑:这些金叶少说也有上千扇,你从哪筹来的?
姜如倾不以为意,笑道:这有何难?找那些掌柜拿银两置换的,我和他们也熟,好办呢。
裴文箫的心一时间如潮涨潮落,他知道商家重利,和他们打交道哪有她说得这么轻巧。
想到那日飞鹤居的掌柜和他说,见夫人这几日烈日炎炎还在街头小巷奔波,真是不容易。
他原以为她是在为万悦城还未租出的几间商铺忙碌,当天回家虽提了一句有什么事就让孟仁去办,别太操劳,但听她说她自己做得很开心,也就没有管束太多,她乐意的事,就放手让她去做好了。
但没想到,她在街上东奔西跑竟是为了做这金甲,他一想到她大汗淋漓,口干舌燥一家家地去换取金叶,心就被藤蔓狠狠地扎紧,他好心疼她。
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觉得说什么都太轻了。
晚风一簇簇地飘了进来,淡淡的树影拢在碧窗纱上,她在面前的笑意似天际绚烂的烟火,光彩夺目。
裴文箫一把将她搂进怀中,枕在她的颈窝,气息有些不平。
姜如倾笑道:我的是不是更略胜一筹啊,还有哦,之前在苏都城看到马蹄上的铁掌都磨损得厉害,我还让铁匠制备了一批新的马蹄铁,今日刚做好,明儿个就让孟仁送到你们军营去
说着说着,她感到肩上一片湿意,她的笑容一窒,裴大人,你哭了。
趴伏在她肩头上的人未答,但姜如倾却有些慌了,这是她第二次见他哭,上一次还是他和老夫人决裂的时候。
你你别哭啊,姜如倾拍着他的背,准备这些真没有多难。
裴文箫的语气闷闷:姜如倾,要好好活下去。
即便是没有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但彼时的姜如倾并未思及深意,她以为裴文箫的前缀是我们,我们要好好活下去。
便笑道:这是自然,我以后还要年年送裴大人生辰礼呢。
裴文箫松开她,望向她的神色已如往常,仿若衣襟上的湿润并非来自于他的眼泪,但眸底攀上的红血丝依然出卖了他。
他轻柔地摩挲着她的下巴,唇角勉强上扬了个弧度:得说话算话。
如果他不在了,那就一年来坟头见他一次吧,这是他的私心,此次秋狩祸生不测,他在上山之后就已预判到了自己的结局,就让他死后自私一回吧。
一年见一次她,看看她是否平安。
他又复说道:说话算话啊,姜如倾,我记着呢。
裴大人向来不喜形于色,姜如倾虽觉察到他有几分反常,但想到或许是收到自己的生辰礼太过激动,便按着他的指腹:好啊,说话算话。
裴文箫捻着自己指腹上的温度,心绪怅然若惘,就听到姜如倾在一边说道:这些人送的是什么呀。
她现下才腾出功夫来看看府内的人准备的礼品,这一个个送的,都和子孙有关,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都在明里暗里催促小主子的到来呢。
又想到刚刚裴文箫说得这次可就未必了,心猛然一跳,难怪他这么说,差点忘了,他也是抱子心切的那个人。
裴文箫从后头揽过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笑道:我觉得很好,为官者应该遂民心,裴夫人觉得呢?
姜如倾偏了偏头,跌进他的漆眸里,他的掌心如烙铁般焊在她的腰侧,一点即着。
她也很想和他有个孩子,面上闪过一丝愁绪:可你也不是不知道,温府医还说我这体质难受孕,得好生调理呢。
那时他虽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自己并不虚,但姜如倾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请府医来搭了下脉,结果竟是她的身骨气滞血瘀,体寒难调,倒是受孕不易。
她八岁就没了母妃,冬日的凤渺宫总是缺少炭火,想是那样落下的这体寒之症。
现下吃药的反倒成了她。
裴文箫问道:你的身体更重要,孩子总会来的,近来可有让府医搭过脉?体寒之症可有缓解?
姜如倾摇了摇头,她虽有按时服药,但让府医搭脉过几次后,就没再让他诊脉了,因为她不想再看到温伯的摇头失望的神情了。
温伯是她见过诊脉最慢的大夫,每次得翻来覆去问好些问题,再细细搭脉,约莫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得知结果,而她每次在长时间等待后,得到的都是不尽人意的回答。
但不知道是不是近来有好转,上月的信期倒不往前挪了,往后延了几天,这个月本该这两天来的,但按照上月的趋势,恐怕也得延后。
裴文箫皱了皱眉,刚想让人将府医请来看看,孟仁敲门进来:裴大人,门口有人来送生辰礼。
他们也就在私底下敢叫姑爷,到了面上都是一口一个裴大人,很是敬重。
姜如倾问道:不是对外都回绝了么?怎还有人来送礼。
孟仁说道:主子,那人说是白侍郎准备的礼。
白侍郎?白束?!
姜如倾和裴文箫面面相觑,走,去看看。
府门口,烛火昏暗,玉阶彤庭前站着一月白衣袍男子,姜如倾觉得很是眼熟,凑近看便想起来了,是白束曾经的随侍。
他一看到姜如倾和裴文箫前来,忙跪地叩谢:裴大人,裴夫人,在下曾是小侯爷的内侍,名天影。
裴文箫将他扶起:我认得你,起来回话。
天影做了长揖,徐徐道:在一月前小侯爷就将我遣走了,命我前往万象山采生,用来做裴大人的生辰礼,万象山脉极广,地形复杂陡峭,我紧赶忙赶才画好,但回来时才听说了靖安侯府的一切
他说到后头,眼眶已湿润,听闻是裴大人和裴夫人替主子办的后事,小的无以为报,日后若有驱使,定当竭力。
姜如倾心有动容,拍了拍他的肩道:举手之劳,不必挂念,你主子这是将你遣出去避难了。
谁说不是呢,我算了算日子,我走的第二日,主子就被抓起来了,走的时候,他的鞭伤还没好全,也不知道最后的日子走得难不难。
他用衣袖抹着泪,主仆情深可见一斑。
姜如倾安慰道:他说没有遗憾了,你也别太伤怀。
天影从背囊中拿出所做的万象山之图递给裴文箫:大人,主子当时说,明年就不给你准备生辰礼了。
话说着眼泪又簌簌落下,他那时候以为是因为裴大人打了主子,两人之间有了龃龉,主子自然不会再为裴大人准备明年的生辰了。
但未曾想,白束是早已勘破靖安侯府的倒台,也知道自己离死期不远,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
裴文箫轻叹了口气:你家主子还是不够狠。
姜如倾明白他说得这是何意,白束太过优柔寡断,没狠着做个好人,也没狠下心做个坏人,囫囵在中,两边都没讨到好。
随后又听他说道:天影,你若没处去,就留在我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