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箫往前艰难地走了两步,喉间都是血腥,声色尽哑:倾倾......是我自己打的。
姜如倾抹了一把泪,疾步走向他,才发现他的左手握着长鞭,滚烫鲜血沿着鞭沿滴滴落在灰白的地上,蜿蜒曲折成了条泾渭分明界河。
一半是他们,一半是老夫人。
裴老夫人已是啜泣不止:靖之,我养你这二十多年,你就和我没有半点情分么?
裴文箫只觉咽喉有阵阵血腥不断往上翻涌,他苦笑道:刚刚这三十鞭还不够偿还你的情分么?裴老夫人。
他实在有些站不住,姜如倾忙扶稳他,喉间呜咽,强忍不让自己哭出声。
裴文箫反握住她的手,来到老夫人面前,足尖就是血河,他用指腹抹去了自己唇角的血,俊颜比以往更冷,寒声道:你在生下白束的那刻,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作者有话说:
心疼裴大人,属实是有点惨了。
第82章 、夸夸
姜如倾怔愣, 头大如斗,耳边如蚊蝇在不断嗡嗡作响,白束竟是老夫人所生
所以这母子情分不是我想断的, 而是你!
裴文箫的声色如利刃,直扎人心, 裴老夫人泪流满面, 跌坐在蒲团上, 一时难以站起来, 向来一丝不苟的鬓发竟凌乱卷翻,双眼一下子就塌陷了下去, 哪还有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威严。
他居高临下,冷冷地说道:如果不是今日白束告知, 你还打算瞒我于何时?
当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大理寺的牢狱内攀着他的脚,拿着这个为威胁,请求网开一面时, 他只感觉恶心。
养育了他二十二年的母亲,从小训诫他言行端正,洁身自好的母亲, 从小和父亲相敬如宾的母亲,竟然在外有这么大一个私生子,还整日在他眼皮下走动, 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裴文箫喉间的血腥一股又一股地自下而上翻涌,他晃了晃步子,勉强着继续说道:父亲可知白束是你和那逆贼袁复所生?
怒喝之下是掩不住的愤怒, 以及哀莫大于心死的苍凉。
父亲生前最信任的两个人, 一个是他的心腹大将, 一个是他的枕边人, 却暗中勾结,偷香窃玉,他想到就可憎,恨不得将这两人碎尸万段。
裴老夫人拼命摇头,泪如雨下:他不知,他不知,那年靖安侯夫人去乐城养胎,我正怀上白束,便借口照顾她之由也一同去了,生下白束后就让她带回了靖安侯府,老爷他什么都不知道。
姜如倾看着眼前这个向来端庄自持的老夫人,在进祠堂前定也好好装扮了番,但她此刻脸上的脂粉随着不断倾注的眼泪而被浮在皮骨之上,红艳的口脂在唇角散开,就像死鱼般呆滞的眼睛里,透着失魂丧魄的呆滞与懊悔,白与红在她脸上不断随光影浮现。
在这昏暗的祠堂内,说不出的惊悚。
寒意从脚底往上蔓延,姜如倾感觉全身宛若置于冰窖,但她看到裴文箫的肩膀明显一松,在老夫人说公公不知情之后,他全身紧绷的筋肉眼见地松弛了下来。
姜如倾的心疼了又疼。
靖之在为他的父亲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幸好公公不知,幸好他在生前还留有对感情真挚的幻觉,不至于在死前太过悲凉。
姜如倾也总算明白了裴文箫为何要抽自己这三十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想用这鞭刑,切断他和老夫人的所有关系。
可这又不是他的错。
明明是是别人犯下的错,他却拿来自罚。
他在割舍这份母子情意时,也在舍不得吧,只能依靠皮肉之痛去活生生地舍弃。
姜如倾垂眸,看他里衣上的血迹斑斑像大朵大朵盛得正艳的红海.棠,她再也受不住,喉间哽出长咽:靖之,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他向来对谁都能狠下心,对自己尚且如此,白束受他的十鞭就已经卧床不起,姜如倾已经能想像得到,他衣衫之下的血肉,恐怕已是无寸好之地。
她勾着他因疼痛而颤抖不止的修指,给他擦着鬓角的汗,痛哭道:靖之,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裴文箫偏了偏头,看她的羽睫上挂满了泪珠,簌簌而下,他先拿巾帕擦了擦自己指腹上的血,尔后轻柔地抹去她的泪,对她勉强浅笑道:好,倾倾别哭,听你的,我们回家。
眸底依旧是一片宠溺,但嘴角却是不断溢血。
姜如倾拿出绢帕替他擦着唇边的血,心被抽疼,眼被泪水覆盖,重得都快抬不起来,哭着说道:裴大人呐,笑不出来就别笑了。
他的血很快在她红袖边洇晕,层次不同的红,仿若翻飞的火烧云。
姜如倾不想再呆下去了,这个隐晦昏暗的祠堂,她不想再来了。
她搀着裴文箫往前走,血路在她身后铺开,眼前是从外打进来的光,落在地上,形成灿然的光斑。
只要在往前一步,就可以走近光里了。
她的半只绣花软鞋已踏入光圈,上面还可以依稀可见从京兆府走至舟府时沾染上的土褐色的泥,明明是脏的,但却能感到向阳而生的暖意。
姜如倾全身都渐渐暖了过啦。
裴文箫!你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裴老夫人的声音,已是哭哑,像只鸦嗓在叫喊着,狼狈可闻,她强撑着从蒲团上站起。
姜如倾的脚步一顿,裴文箫也跟着停下来。
两人皆未回头。
裴老夫人在他们身后怒斥:裴文箫!你真要弃裴家于不顾么?你不知道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么?!是这女人的母国贼子杀死的啊!你忘了你浑身鲜血背着父亲回家说得第一句话是什么了吗?
你说,你此生和齐国势不两立!你要为父亲报仇!都忘了么!
裴文箫冷哼一声,他的身影在光束中半明半暗。
他回转身,眸色中满是嘲讽,轻笑道:母亲,是你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吧?你不妨去问问你的情夫和帮你养了十八年儿子的靖安侯爷。
老夫人已是歪歪倒倒,你是说他们杀了你父亲
裴文箫彻底走近黑暗中,沉声道:看来你不知道。那我再告诉你一件大快人心的事,袁复他已经在诏狱死了,下一个,就该轮到靖安侯了。
老夫人跪倒在地,爬向裴文箫,嚎啕大哭:靖之,我真的不知道,我那时年轻,你父亲又不顾家,整日不是去打仗就是去校场,我也是个女人啊,心中苦闷便喝了点酒,恰好那晚袁复又来送东西,传达老爷有军务要忙,不回来了。我心中有气,又是一时糊涂便和袁复有了苟且,但你相信我,在那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他有过接触,白束是意外,我想他也是条生命,不忍残害,但母亲真的不知道他们竟残害了你父亲
裴文箫淡声打断:你和袁复的事如何,我并不想知道,听着恶心。
老夫人揪着裴文箫的衣摆,双手像槁木般盘缠,央求道:靖之,是母亲错了,是母亲错了,我不求你原谅我,但你看在母亲养育你这么多年的份上,能不能给白束留条命,母亲求你,母亲可以去死,你可不可不要杀白束,是我没教导好他。
姜如倾看着裴文箫起伏的胸.腔,知道他已是气极,但恐怕浑身疼颤到连推开的力气也没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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