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束心里有所震撼,问道:舟公子可是学过工学?
姜如倾摇了摇头:未曾,不过是幼时无聊,闲适时间大把,看过些闲书,爱好画画罢了。
没了母妃的八年,她除了上学堂,就是在凤渺宫闲坐,确实是有数不清的时光用来蹉跎,最开始她画所见的一草一木,画自己所处的宫殿,不懂的就去从书中学。
后来画腻了那一方天地,便开始画山水,她未曾见过,就会向往,通过书中描绘,一笔一画地勾勒她理想的心属之地,所以山山水水,她倒是越画越欢喜。
白束听他语气淡淡,心闪疑惑,哪家府邸会容许自家子孙闲适的时间大把?谁家男儿不是挤破头往科考路上闯?
对于要科举的学子而言,工书只能偷偷看,他还因此事被靖安侯爷抓住,责罚过几次。
白束倒是对这位舟公子越发好奇起来,不进仕途,反重商利,确实奇怪。
他指了指屋檐,喘咳了声,赞叹道:你这飞檐设计得倒是灵巧,不禁增加了屋内的采光面,还有利于屋顶排水,但檐出和台明的尺寸却有差池,应该余有四分之一
姜如倾听他这么一说,恍然大悟,因晋阳多发雨水,所以屋檐的檐出要比齐国的都要长些,用来保护台明不受雨水侵蚀。
难怪她总觉得自己画的有所不对,原来是按照大齐的建筑描绘了。
地务司到了,白束才将将止口,刚才失态了。
他很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说得竟停不下来。
姜如倾摇了摇头:多谢白侍郎的指点,舟某如雷贯耳,受益匪浅,日后还要跟大人多请教一二才是。
她将图纸收了起来,尊贵有序,等着白束先下车。
舟公子下车吧,手续找主事办就行。白束看到她面上的疑惑,笑言道,我要去趟军营。
原来他竟是特意送她来的。
又欠下个人情,姜如倾拱手作揖:等开业那天,还请白侍郎大驾光临。
白束颔首应了声一定,见她要躬腰下车之时,耳后露出一缕柔嫩白皙的玉肌,他不知怎么,心头一动,等等。
姜如倾回头看他。
白束道:舟公子若不嫌,可将俯视的图纸留下,我看有些错处,添些备注,等过两日送到舟府,你看可好?
白束的礼谦,会让人感到舒适的分寸感,你明明知道他在帮你,但你不会感到任何怜悯和专.制,和他说话办事一样,温润如玉,如沐春风。
姜如倾也不客气地留下了图纸:那就麻烦白侍郎了。
她眉眼弯弯,掀着车帘:明日大人休沐无事的话,来我府上吃顿便饭吧。
白束看她纤手似葱白撑在那里,眼底是碎了星火的光,不含任何杂质,他好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这般纯粹的温暖了,喉间微滚,点了点头:好。
姜如倾跳下了马车,窗帷被风吹动,白束看她脚步轻快地走入地务司,他竟有些懂裴文箫为何如此袒护此人了。
她太干净了。
他苦笑,其实他和裴文箫都是一类人吧,手握淬血的刀,再黑暗的路都能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可就是见不得清朗的人。
只要一掠见,就会忍不住下跪臣服。
可他与他不同的是,裴文箫会将她捧起来供着,不让她卷入这藏污纳垢之地,而他白束,则会站起来将她拉下神坛,杀之格之。
半晌,马车内吐出决断的二字:查舟。
姜如倾进门时未看到那个收了她荷包的侍役,许是轮班了。
她也没放在心上,找户部主事办了租赁地契,交了半年租金,因是皇上亲下的诏书,所以主事也不敢怠慢,耐心地和姜如倾签了一道道文书,还上了京兆府备案,一刻不停,从早忙到了天黑。
姜如倾握着租赁契约,心才踏实了下来。
回到舟宅时,门口早已没有那辆华盖马车的痕迹,挂着的绢布壁灯忽明忽暗,她莫名地心空。
他的自尊心向来强胜,但她昨晚那般态度,他今早还能来,这也是让她想不到的。
姜如倾现在才敢将早间漏跳一拍的心颤拿出来细细回想,那双带着探究的漆眸里,在她望过去时,竟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一丝脆弱。
所以她当时心就抽疼了,马上放下了窗帷。
他在外那么狠戾的人,怎么会脆弱呢?谁又伤得了他?
那样破碎的美感,不应该在他身上出现。
姜如倾想到他昨晚说的那句话:倾倾,我早已投降。
所以他的脆弱,是她造成的么?
她怎么能呢?
脚虚乏软,一天未进食,姜如倾早已是饥肠辘辘,芳沁和孟仁也不见来接,不知在忙些什么,心中燥郁,她抬着脚步踩在台阶上,如似千斤重。
蝉鸣也惹人烦扰。
姜如倾好不容易走到大门,倚靠了半晌,小腹坠痛,她的额间已是泛了层薄汗,她缓缓地弯下腰,小日子是提前来了。
她猜测是喝了避子汤的缘由,总不能在不知道真相前,还稀里糊涂地怀上孩子,虽然陷入情爱时难以自.拔,但这点清醒,她还是能自持的。
腹内已是搅动的疼痛,她已挪不了寸步。
背后的马车辘辘,都是奔向各自的家吧,那她的家呢?
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了吧?
姜如倾从未对自己起过悲悯,前世在魏宫被囚禁的时候也没有过,因为她那时候心有希望,一心想着裴文箫能来救她,后来得知无望,就自刎了。
但这一刻,许是身体的折损,她这股对自身的悲悯之感犹为强烈,强烈到想哭。
她陷入到自己的悲悯之中,都未曾听到身后的疾速而来的脚步声。
只突然感觉身子一轻,一抬眼,就对上了那双熟悉的修眸。
怎么了?裴文箫将她横腰抱起,看她唇色苍白,微微俯身,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她的,舒了口气,没发热啊。
姜如倾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她的心却被暖意填满。
蝉鸣间隙中,她总算哽出了一声长咽。
裴文箫慌了神,他其实很少见她哭,但只要她哭,他就没有任何办法,劝哄道:受委屈了?是我不好,昨晚不该那么走了,别哭了好不好?
姜如倾流涕痛哭。
我下完值就回家了,看你还没回来,就去了宣大姨那儿买了一屉鲜肉包,你不是最爱吃她家的包子了么?饿坏了吧?
他说得是回家,姜如倾更是泣不成声。
裴文箫便抱着她边往廊庑下大步走去,开始急躁:就是不能交给这帮人办事,连主子都不顾了。
姜如倾的哭声方断断续续地停下:你交给他们办何事了?
裴文箫看了她一眼,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轻轻地吻了吻她挂满泪珠的浓睫,说道:我命他们将颂园收拾了。
好端端地收拾那里做甚?
裴文萧脸上泛着柔和的笑意:作为第一个孩子的寝居。
这人!
姜如倾感受着他的胸.腔震颤,第一次被这没皮没脸的话,作得心头一软。
他总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让她犯迷糊,犯愧疚。
姜如倾想到那苦味的避子汤,眼神闪烁:倒也没那么容易怀上。
裴文萧轻语:那我努力。
姜如倾反应了会,面色一红,在怀中推了推他:我小日子来了。
裴文萧这才明白她为何看上去面色不好,夜深露寒。更是将她拢紧了些,又想到了什么:怎么提前了这么多?看来昨晚是气着了,得给你好好补补了。
他竟记得自己的信期,姜如倾又有些语噎,裴文箫是个连自己生辰都不甚在意的人,但他对自己的事比任何事都要上心得多,喜欢的口脂,喜欢的小食,喜欢的红墙绿瓦,喜欢的踏雪寻梅他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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