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然痊愈。
人人都说,太子有天人照拂,总能逢凶化吉。
画面一转,那孩子已经成年,登基后成为帝王,封号为业。
他闲暇时总会去看他,听他说着那些宏图大业,偶尔也会将话题转到他身上。
你今日去了哪儿?又为哪些人驱了疫?朕听闻城西有一户人家被邪祟入侵,一夜之间又恢复如初,是你在帮助他们吗?
傩妖今日戴着小孩的傩面,所以此刻他以孩童的模样站在那人身边,点了点头,依旧是无言。
此刻他身高刚刚到皇帝的膝盖,小皇帝看着他孩童般的身形,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顶,我大业有你这样的好妖驻守,一定能繁荣昌盛!朕要为你修一座傩神庙,让大业的子民都去供奉你。
他与皇帝逐渐亲近,皇帝对他无话不谈。
他很少说话,更多是无言的陪伴,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亲人,似知己,但又不仅限于此。
时间不断流逝,皇帝已至暮年,白发苍苍。
依然是那张床,他虚弱地躺在上面,寿数将尽,御医们束手无策。
这是他最后一次去看他。
业帝屏退众人,满含泪水地看着他。
今日他戴了副少年人的傩面,高挑瘦削,漆黑的发垂在身侧,二十出头的模样,皮肤年轻而光滑。
他半蹲在床沿,看着病入膏肓的业帝,眼中不舍。
真羡慕你啊晔帝摸了摸他的头,只是往后再也不能陪着你了,你说人死之后,会去到哪里?
他咳了几声,抓着自己的衣襟,朕好害怕,好痛苦可不可以最后帮朕一次,吸走这该死的病痛,让朕走地轻松一些?
傩妖点了点头,将手按上晔帝的额头,吸纳病气,一如既往地说了那四个字:
好梦一场。
可是,他发现自己吸纳的不是病气!
当他意识到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股可怕的力量不断侵蚀着他的躯体,强行吸纳着他的生命力。
他连连后退,一步比一步虚弱,漆黑的发色已经变得无比苍白,光滑的皮肤像树皮一样干枯。
他被背叛了!
痛苦致使他慌不择路地逃窜。
业帝依然躺在床上,满头白发,他侧目看向门外,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至此,傩面彻底破碎,分裂成好几块,从姜染的脸上逐一剥落,散落在地上。
原来傩妖的死,竟然是因为业帝的背叛!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男孩,最后竟然欺骗了他,将藏在体内的可怕力量,过渡到了傩妖的身上。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股神秘的力量又是什么?
姜染睁开眼,在看到银眷苍白脸庞的那一瞬间,已经将这些疑问都抛在脑后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猩红的双手,有些不可置信,我做了什么?
那把青铜衡此刻依然插在银眷的腹部,而对方却并没有妖怪罪他的意思,看见他逐渐清醒过来后,释然地笑了笑,然后
栽倒在地!
银眷!银眷!姜染努力用手捂住银眷腹部的伤口,可鲜血依然汩汩涌出。
柯遇春听见姜染紧张的呼唤声,仿佛下一刻,银眷就会死去。
他不会有事的。
飞升境大佬又岂能被这点小伤弄死?人家装死来着。
这点伤要不了三五天就能好了
只是柯遇春刚说完,就感觉一股熟悉的威压迎面而来,显然是有人想让他闭嘴。
为了苟且活命,柯遇春一改之前无比淡定的模样,危言耸听道:
伤虽小,但若处理不好,恶化地很快,也会致命,千万不能小看啊!
眼下卫连州昏迷着还没醒,周遭的结界一时之间也解不开,他们出不去。
姜染只能小心翼翼地把银眷搬到马车车厢内,解开他的衣衫。
姜染孤身在外多年,懂得一些医术,柯遇春瞎了眼,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贡献几颗疗伤药后,在车厢外守着。
幸好车厢内足够宽敞,姜染将他平放在中央,先喂了他一颗伤药。
可能有些疼,你忍着,我先把青铜衡□□。
银眷从头到尾没有露出痛苦的神色,只是唇色略略有些苍白。
其实柯遇春说的不错,这点小伤,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只要他有心抵挡,区区青铜衡并不能伤到他,可他偏偏没有。
因为那是姜染啊,无论他给他什么,他都能接受,只要能多留在他身边,只要能与他变得亲近,这些伤又算得了什么?
青铜衡拔出之时,伤口处已经被青桐衡上的凶戾之气侵袭,使得看上去严重了许多。
银眷一声不吭,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疼痛。
姜染帮他包扎好伤口后,看着银眷眼底的阴翳,忽然问他:你有多久没睡过觉了?
从棺材铺出来之后,就没有再睡过了。他老实回答。
竟然这么久了,这家伙是铁打的吗?
结界不开,我们一时半会出不去,趁现在把眼睛闭上,好好休息,我守在你身边。
好。银眷乖乖闭眼。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姜染坐在一旁,一如既往地擦拭着青铜衡上永远也无法干涸的血迹。
银眷的呼吸渐渐变得规律,应该是睡着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那个梦了。
梦里,那人陨落,妖都沦陷,天下群妖有所感应,蜂拥而来。
妖修们借着他的死,贪婪地吸收着四处溃散的修为,以此提升自己的境界。
那一夜,数以万计的妖修同时晋升,天光与雷劫不断,惊动三界。
他死了,可天下无妖为他哭丧。
所有妖修都沉浸在顺利晋升的喜悦之中,甚至有妖开始不知深浅地觊觎不属于他们的位置。
飞升境们执长剑立于四方塔顶尖,各守一方,屠尽天下罗刹境,只为守住那个空空的王座。
妖都笼罩在一片血色的之中,堆积的妖尸令草木枯败,山川崩颓,生灵涂炭。
他满身是血,双目通红,日夜兼程,穿越尸山血海,一路杀了回来,却还是来晚了一步,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心脏处传来钝痛
姜染看着他沉睡的面容起初还很平静,怎么睡着睡着,逐渐变得痛苦起来?
甚至,隐隐传来抽泣。
这是做噩梦了?
姜染凑近他,晃了晃他的手,想要叫醒他。
可他睡地太沉,无法轻易醒来。
姜染凑的近了些,听到他在梦中喃喃,不要丢下我。
这一刻,姜染似乎有些明白了,银眷的不安,对周遭万物的不信任,以及不闭眼,不入眠的执着,似乎是因为他曾经被同伴抛弃。
他心里头不是个滋味儿。一方面有些同情他,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和他其实十分相似,只不过他是被老天爷抛弃。
命运弄人。
姜染叹了口气,像哄小孩似的,在银眷的身上轻轻拍了拍。
银眷紧皱的眉头这才慢慢舒展开,表情变得平静了许多。
正好他也有些困了,便侧躺在银眷身边,一手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这一觉,便直接睡到了傍晚。
日夜结界触动,地底传来的巨大鸣音将他吵醒。
卫连州已经守在外面很久了,马车里的人未醒,他不敢撤下结界,也不敢打扰。
金蟾阁的小掌柜听柯遇春说了白天的种种,才惊觉自己方才是死里逃生,急忙冲到废墟之中挖了一会儿,从众多瓦砾下掏出了一个木匣,嚷嚷着要求见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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