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1 / 2)

一个在托举式教育里长大的女孩儿,最不缺的就是爱。最初,爱情在晏在舒生活里的地位微不足道,所以在这段感情开始之初,她爱玩,爱撩,喜欢孟揭,也天生就能驾驭孟揭,但爱来得太容易,她没有考虑过更深层的东西,有点儿喜欢和爱是一条河流的两种状态。

而孟揭不同,他压根儿不是圣人,他的付出一定要有回馈,而且是精准回馈,所以哪怕爱她爱得要死,但他们之间差的那一小步,他永远不会主动跨出去。

孟揭走了。

跑车轰鸣声响彻空旷的停车场,感应灯依次强亮,在半空牵出一张硬黄色的光网,晏在舒慢慢往墙上靠,垂着眼,低着头,很轻地抽了一下鼻子。

***

回去后也睡不着。

天刚亮起来的时候,就去了趟阿嬷那儿,老太太也是昨晚到的,一推门,先看见一个没精打采浇花的裴庭,兄妹俩在薄薄的晨光里对了一眼,连呛话的精气神都没有。

绕过他进门,茶室边线香缭绕,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一身滚红边的长褂子,正跟菩萨唠着这段时间的事儿,唠完请菩萨庇佑海市风调雨顺,庇佑家里万事安宁,庇佑晏在舒那小黄毛丫头脑袋拎清一点。

晏在舒一言不发过去,也点了香拜了三拜。

“哎哟,昨天不是很厉害啊,”阿嬷撑着条桌站起来,连根头发丝儿都抖擞着精神,“现在是怎样,打了胜仗回来,一个两个还跟败军之将一样,有出息没有?”

“您小点声儿,头疼。”

“头疼不会去医院,来这里干嘛,阿嬷是医生,还是能给你拿香灰搓两个药丸出来啊?”

“来看看自己是要挨骂,还是要领赏,”晏在舒搀着老太太进茶室,“笠恒有人找你吗?”

“李家人还敢来找我,治家不严搞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差点把我外孙女外孙子扣在那里,我不找他算账就不错了,”老太太倒了两杯茶,“奇怪,你们两个,小时候把天捅破掉都不怕,现在人越大,胆越小了。”

晏在舒喝了一口,是热红茶:“是怕气着你嘛,还怕你觉得事情办得不漂亮咯。”

“什么话都不敢说,什么事都不敢做,这才会气死我,”阿嬷把茶杯重重一放,“你妈生你的时候,我就告诉所有人,产房里的是我女儿,襁褓里的小屁孩是我外孙女,她们两个,这辈子要是活得有一口气不顺,都是我老太婆的失败。”

晏在舒把脑袋枕在阿嬷手臂上,嗅着那淡淡的熏香味儿,特别安心。

阿嬷把话锋一转:“但是你比我预想的更自立。我老太婆照顾你长大,你十八岁成年以后,就没有给你发过零花钱,连学费都是从你的赛事基金里出的,你办那退役犬领养机构的时候,我要注资你也拒绝,你很独立,也会考虑家里人,这是好事情,但是不要给自己搞这么大的思想压力。”

“那我要跟裴庭似的,您不得更操心。”

“乱讲!”阿嬷嗤声,“裴庭有他好的地方,这几年是心里有个弯没转过来,不要紧,还小,过两年就懂了,而且呢,真纨绔比你这种半纨不绔的好管太多了,说实话,你今天没有挺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上门来讲自己这件事做得多少漂亮,我都觉得很吃惊的。”

晏在舒没讲话,她是准备来领赏的,先头那话就是撒娇,在准备把《take a nap》通过如菁的手交给电视台的之前,裴庭说过句话,他说老太太年纪大了,别让老太太成天瞎操心,当下晏在舒没驳一句都是看在喊了十几年哥哥的面儿上,有件事他没懂,谢家姑娘,血里都带匪气。

“这个事情,你能做的都做了,后面不用管了,”阿嬷接着捋给她听,“笠恒走到现在,在海市搞医药系统拉帮结派那一套,变着法子搞垄断,早就让人看不顺眼,这个事情你捅出来,一下子的经济动荡可以换医药系统进一步整改,多得是人高兴,至于那些不高兴的,你管他们干嘛。”

“晏在舒,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你在这个家庭里长大,那就对这个社会有责任,你的责任比普通人更重,甚至说晏家上上下下,都对这个社会有巨大的责任。五十年前,其实不是我们一场豪赌,去拉了海市经济一把,而是在那个拐点之后,整个市场整个环境都在反哺滋养我们,你小孩子现在有逆反心理,想独立,想有话语权,这点我理解你,我也是那时候过来的,但是不管你在做什么,要记得的就是这个责任。”

“知道了。”晏在舒乖乖应。

“那你垂头丧气干什么,小屁孩,”阿嬷敲一下她脑袋,“裴庭是失恋了,你也失恋了?”

晏在舒磨磨蹭蹭地黏着老太太,“可能快了……阿嬷,你那时候,干嘛非让我们在一起,我跟孟揭好像真的不合适,总是吵,总是吵,好不到两天又要吵。”

“孟揭啊……”阿嬷叹了口气,“孟揭不容易,你们这一辈的小孩子里,他和如菁都是苦尽甘来的。”

谢听梅耳聪目明,她看得出孟家父母的感情问题,也知道孟揭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他的性格不算合群,却愿意顺着晏在舒,就是因为晏在舒对他有天然吸引力,他能在晏在舒身上看到家庭美好的样子,他缺失的东西在晏在舒这里得到了,他对感情的理解也在晏在舒这里初步定型了。不管他之后站多高,对物质本质的思考多深入,他对晏在舒永远存在一种趋光性。

“所以你跟孟揭,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你不用爱他,他就会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对你来讲呢,男人嘛,基本盘也就这样,不如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好孩子。”

晏在舒眼睛又酸又涩。

“这点孟揭看得比你通透,他那种脑子是很厉害,十五岁就开始盘算把孟非石和charlie留给他那点产业变现,全投注到奥新了,别看好像是个读书脑袋,这几年身家随奥新水涨船高,对上他老爹的底气就硬了,人这就是精,就是看得长远,就算不搞那些物理研究,脚跟也早就站得稳稳当当了,”阿嬷突然转话题,“这种连信托受益人都指定给你的人,差得到哪里去。”

晏在舒怔住:“什么受益人?”

***

车子漫无目的地开着,天真冷啊,白鹭栖在水中的石头上,扑簌簌一下振翅掠过水面,去敲开一道透明的门,“哔”的一声,身后车在催她,晏在舒踩了油门,缓慢驶过绿灯。

脑子里还在想阿嬷讲的话。

家族信托公司代打理家里产业,每年会以固定形式给受益人打款,很多老钱是这样做的,避免不争气的后代败光家产,晏在舒和裴庭都是受益人,但晏在舒却有两份,另一份来自孟揭,孟揭把奥新股份和海外产业交给信托公司打理,而晏在舒却是受益人。

唯一受益人。

驶过长街,驶进落叶斑驳的环山道,车子在老天文台前停下,晏在舒下了车,手里握一把粗糙冰冷的老式钥匙。

这是孟揭送她的,在他们某一次吵架过后,在他被晾了三天两夜之后,他出差时不但惦记着定雪场酒店,还费心思过手了这座对他们都有久远意义的天文台。

仅此一把,仅属于她。

心比当时还软。

钥匙送进门锁里,听到坚硬的部分相互摩擦绞合,“咔哒”一声,天文台门应声而开,扑面而来的是书和全新观星设备的味道,没有拆除后的破铜烂铁,甚至没有一丝儿缺于管理的尘灰,这座十几年前就被拆除迁址的天文台,像从来没有经历过分解破坏一样,连她捉迷藏时老躲的那柱子都给还原了。

情绪不太稳,是潜意识里明白他做的永远比说的多,信托受益人是一个,天文台是一个,可能还有更多晏在舒不知情,而他也不屑于说的事情。

手指轻轻抚过桌台,在导向手册里看到了一串手写的字。

“捉迷藏吗?转头就能看到的那种。”

晏在舒抽鼻子,攥着导向手册,摸出手机来输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对方显示暂时无法接听,这才想起来他此时此刻应该在前往瑞典的飞机上,很想他,很想跟他好好讲话,把事儿都讲开,以后能上床解决的事情就少吵架。

于是开车回了老洋房。

进屋时闻到了很浅的桂花香,窗前有一把干花,看了好一会儿,晏在舒才看出那是她养的茶花,孟揭把它养死了,养死还要做成干花,求生欲已经到这份上了。

噗嗤一下,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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