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闲,我知你的心意了,你嘴硬心软,到底还是被我感动了是么?
此刻围拥阮闲的名流,争相与这位新任殿元交谈,阮闲一一从容应对,不卑不亢,进退得体,教冯平生见了,不见捋须长叹一声:雏凤清于老凤声。
阮闲倚马千言的敏捷才思,令他在琼林宴上名声大噪。
当初便有不少达官显贵榜下捉婿,对阮闲青眼有加,只可惜,听说陛下的掌上明珠嘉康公主也相中了阮闲,这才让他们望而退步。说话间,不禁深觉惋惜。
这尚公主,是福分,可若当真如此,一生仕途,便也看到头了。
本朝早有驸马都尉不入朝的规定,是为了防止外戚干政,严令如此,阮闲如此之能,看来他日也只能藏锋收鞘,黯淡无光了。
宴会完毕,天公作美,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酒足饭饱的文人雅士争相散去,车马停在国公府门前,林立绵延数里之地。
君乐兮看见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一道道撑开的伞下,似乎就要淹没不见,心头一急,起身提起裙摆朝那畔追出,低折纤腰,穿过无数的伞檐,晶莹的雪扑簌簌地落在她的发丝间、眼睫上。
她也全然不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和他好好说一说话,问他个清楚,他是真的愿意和她在一起了吗?
喝醉的人三三两两互相搀扶,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地走着,阮闲一人,在一群若玉山倾塌的雅士间显得独一份清醒。
随着人潮走出国公府大门,这时,一道惨白的身影从鳞次栉比的马车间扑了出来,不知从哪里闪出这么一个人,参宴的文人墨客无不脸色突变,只见一个身着孝服的女子,跌跌撞撞满身污垢地跌在了台阶前。
这
人们议论纷纷,无不惊奇。
赐女子额头上包着一块头巾,依然能看出头巾沁出了一团猩红的血痕,像是以头抢地所致。
她这一身披麻戴孝,遍体鳞伤,出现在公府门前实为不雅,冲撞了宴会的喜事,人们看了无不暗道一声晦气。
但人群之中,却有一人越众而出,步履匆促走下了台阶。正是阮闲。
众人目光不禁齐刷刷地回头看向冯平河,又继续去看阮闲。
出了何事?
众目睽睽间,阮闲来到台阶下,将地上如一株弱柳的女子搀扶而起,女子身娇体弱,似已不堪折磨,但尽管满脸脏污,依旧能看出五官清秀,是个绝美女子。
阮闲扶起她,一片惊怔之色:你怎会在此?曼娘,你不是在寿阳么?
她病恹恹倒在阮闲怀中,目光惊喜地迸出晶莹的光:闲哥!我终于找到了你!
这向远之诧异地道,阮大人,这是何人呐。
那女子跌跌撞撞,勉强来到列位面前,向前扑倒,盈盈一拜:诸位大人容谅,小女子寿阳人士,与阮大人有婚约,小女子家中只有老父一人,前些日子,为了追随小女子入京,谁知天有不测,父亲水土不服,加上年迈体虚,最后
她哽咽着说道:客死异乡
听说这女子身世凄惨,倒是让不少人心生恻隐。
那么她怎会穿戴一身孝服,如此潦草地出现在公府外?
还有,这女子竟然与阮闲早有婚约?
向远之等人,谁又不知,公主垂青于阮闲?公主何在?
他们目光逡巡,寻找着公主身影,而嘉康此刻,就在人群之后,血液冰凉,在他们不约而同地散开让出步道后,她错愕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瞳孔中,一双黑珠凝滞不动,似已经不会动。
大雪纷飞中,她一双眸静静地望着相依相偎的一对人影,朔风漫卷,人间雪重,执手相看,也算白头了。
她从不知道,阮闲原来另有婚约。
不得已,小女子独身一人安葬了父亲,寻到玉京,是因为听说阮郎高中之后,得蒙圣眷,要娶公主为妻小女子寻到阮郎官邸,谁知那日正碰上公主。
这
好一出大戏呀。
众人面面相觑,虽不知该不该信这女子一家之言,但着实起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没想到这比琼林宴还要热闹。
君乐兮一动不动,听着旁人为自己编排的故事,耳中像是耳鸣,有什么炸裂了,又似是什么都听不着,双耳失聪,鼓膜里流出了血。
小女子不愿伏低做小,公主殿下便着人打了小女子五十杀威棒,将我逐出玉京,小女子托付为国公府送泔水的水车,才得以重返入城,来到这里闲哥,我知道,你终是不能娶我了,我也不要你的妻位,你写一封退婚书,我就走了罢!
那女子声泪俱下,言之凿凿,人们见她衣衫褴褛,的确是吃足了苦头的模样,再看公主,人如泥塑般痴痴不动,心里其实多少信了几分。
只不过,听说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是随着泔水车一起回来国公府的,不免让人闻了恶心,纷纷掩鼻捂口,皱眉别过眼睛去。
阮闲面露怒色,将那女子一把横抱而起,转身就要离去。
冯平河突然站出一步:慢着!
纷纷暮雪间,新科殿元神情肃穆,下颌收紧,剑眉皱褶,慢慢转回身来。
冯平河抬袖:这位娘子说的,都是事实?
今日阮闲绝不可就这样走,他实在需要一个解释。
阮闲冰冷的眸如一柄利剑,刺向高台之上,犹如被抽走魂魄的公主:阮闲与公主,各行其道,盼公主高抬贵手,放我与曼娘。
君乐兮什么都听见了,又似什么都没听见,万千光影从她脑海中如电闪掣,最终化为一片虚无。
他与曼娘?他原来定过亲。
他说让她放他们。
诬陷她傲慢善妒,让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证,堵得她百口莫辩,众人面前声誉败坏。
阮闲,这竟是你,你为了报复我,做出的事。
阮闲自幼得蒙读书,全赖于曼娘父亲知遇之恩,此为阮闲之恩师,我与曼娘,确已在去年定下婚约,奈何一入宦海,得蒙公主青睐,闲不敢有附凤之心,婉转拒绝。但公主以威势相逼,竟对曼娘下此毒手,今日阮闲在此立誓,绝不屈从权贵,就算斧钺相逼,汤镬加身,也恕难从命!告辞!
清音朗朗,势散乾坤。
阮闲说完,将怀中大氅罩住那单薄女子,两人转身迎着皑皑白雪深处离去。
硕大的雪花,飞舞着落到君乐兮的眉间,很快融化开来,额间一抹水迹蜿蜒,将她的四肢百骸,寸寸封凝成冰。
作者有话说:
阮闲你火葬场都不够烧的。
下章看看真真干啥去了。
第48章
君知行在前面走, 黄昏日落,夕照女墙, 未几, 阴云密布,遮天蔽日,碎白的雪点从云絮中摇落,玉京城中的宫阙重楼、柳陌花衢无不在霜雪中静默下来。
君至臻的脚步跟随在他的身后, 不紧不慢。
你要带我去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