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妮勉强挤出笑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询问厂里的工人们:这个薯片好吃吗?
好吃!已经听到消息跑过来的孩子们最兴奋,一个个小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拼命地点头,真好吃,特别好吃!
其他工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肯定。大家还都觉得稀奇。吃了这么多年的土豆,头回知道还有这么新鲜的做法,还这么好吃。
都说外国人不会吃,那可未必。天底下就没不会吃的人,一个比一个会琢磨。
唐安妮目光梭巡一圈,看到的全是兴高采烈的脸,她都觉得自己的问话有诱导的嫌疑了,十分卑鄙。
你们喜欢吃这薯片吗?
喜欢!小学生们的喊声几乎要掀翻屋子。
从这条生产线运转开始,他们吃过不少薯片,应该是洋芋片,炸过了又蒸的洋芋片,感觉有点像过年时藕盒没吃完,下一顿又蒸了,感觉不到脆,全是软的。
他们以为薯片就是那个滋味,填饱肚子可以,可要说好吃老师说了,要做诚实的人,不能随便骗人。
直到今天,他们才知道真正的薯片原来是这个味道的呀,好好吃啊,脆脆的,一片接着一片,吃的可过瘾了。
唐安妮还想鸡蛋里挑骨头,死活却开不了口。她得实事求是,安德华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薯片能不能卖出去,不再人家的任务范围内,她没理由为难对方。
她只能勉强朝安德华笑,客气地道了声:辛苦了,恭喜你。
安德华看她没挑刺,悬着的一颗心可算落回了胸腔。
上帝呀,他实在不想再跟这位小姐打交道了。即便她年轻貌美,面庞光洁,身材苗条,出身优渥。但他发誓,她绝对不是什么淑女,最难缠的顾客都没她这样吹毛求疵。
我已经在中国耽误了太久,我会尽快做好收尾的工作,希望您能签字验收。
唐安妮有气无力,强迫自己点点头:只要你完成了你的工作,我自然会签字的。
剩下的难题,只能她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这边工人看她结束了和洋技术员的谈话,赶紧大着胆子过来开口问:安妮,咱们的薯片有内部价不?我想买点寄回去给我爸妈尝尝。
唐安妮茫然,什么叫内部价?
旁边的工人赶紧解释,就是生产出来的残次品,降价对内销售。比方薯片出来了碎了,拿出去卖不好看,那就自己人买回家吃。再比方说包装袋印错了,一袋袋的薯片有人就这么出去,同样内部消化。
这种事,每家工厂都有,肯定有损耗的残次品。
唐安妮认真地看着对方:你家里人会喜欢吃薯片吗?
工人被她看得心慌,以为她认为自己想占便宜,赶紧强调:原价,我原价购买。
旁边的人立刻推他:别想了,安妮说了,咱们的薯片是要出口的,你占这便宜。
现在国内能出口到外面的东西实在太少,基本上都是中药材兔毛这种原材料。大家也默认出口创外汇的东西必须得是最好的。
唐安妮却追着问: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问你们真的喜欢吃薯片吗?
大家都茫然了,喜欢啊,又香又脆的东西,谁不喜欢啊?
唐安妮依然没办法相信:会不会是你们太饿了?所以吃了觉得香。人饿的时候什么都好吃。
工人们笑了:饿的时候也挑嘴,现在让我吃红薯我就不想吃,吃够了。
其实就是蒸熟的土豆,大家同样不爱吃,早就吃腻了。
唐安妮要排除每一个可能性:那会不会是因为薯片有油,你们肚子里缺油,所以才觉得香啊?事实上,如果用油炒土豆的话,你们也会觉得很好吃。
这话大家可没办法回了。因为他们的伙食就决定了他们肚里肯定没油水。
旁边有个年轻人开口:那不一定,我应该不缺油水。我最近吃的都挺好的,今天刚过来,暗道你来说肚子里面还有油。
他是知青工人的弟弟,这趟趁着放假过来看望自己的姐姐。他们家是南下干部,家庭条件很不错,基本没经历过缺衣少食,肚里从来不少油水,但他今天吃到了薯片感觉又新鲜又好吃。
这个到底怎么卖呀?年轻人要掏腰包,我想买点回去带给爸妈。
唐安妮疑惑地看着众人:你们真的喜欢吃吗?我以为你们不喜欢这些的。
就像她的朋友们,到她家吃原汁原味的中餐都很难接受,他们更喜欢唐人街那些不知道是什么口味的中国菜。
大家都笑了,非常肯定地强调:喜欢,我们都喜欢。
最早询问有没有员工内部价的工人又大着胆子建议:安妮,我们也不用全部都出口吧。特等品出口,一等品还是可以拿出来卖的呀。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最多我们三班倒,多生产点薯片好了。
自己在工厂,却不能购买生产的产品,感觉有点憋的慌唉。
唐安妮眨巴眼睛,十分怀疑:在国内能卖掉吗?
怎么可能卖不掉?过来探亲的年轻人哭笑不得,好吃的东西都能卖掉。
别说是这么新鲜的薯片了,他可没听说哪个食品厂的饼干卖不掉,好吃的,谁不喜欢啊?
唐安妮盯着对方:那要卖到哪儿呢?我没有在国内卖过东西。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帮忙出主意,可以拿去供销社寄卖啊。供销社不仅卖货给社员,也收社员的货统一对外销售呢。
还有就是商店,不过薯片要进商店的门,恐怕不容易,还得找门路托关系。
咱们这个薯片怎么卖呀?
唐安妮当然不能按照美国的物价计算,这又不是要出口。她赶紧开始计算成本,现在大米1毛4分钱一斤,油8毛钱一斤,那么薯片参照这个价格来。
大家帮着出主意:不如就按照油条的价格卖吧,我们也用了这么多油呢。
过来探亲的年轻人却反对:油条是什么成本?这又是什么成本?这条流水线花了多少钱?
众人哑口无言了。
的确,成本不能这么算。
炸油条的只要有口锅就行,他们这个薯片可是专门从国外引进了一条生产线。还让个洋人在这里调整了这么多天。这本钱总不能当不存在吧。
那要怎么算呢?
年轻人建议:就按照饼干的价格来吧,5毛钱一斤,怎么样?
他姐姐却摇头:不行,5毛钱一斤的饼干,收粮票呢,我们这里不要粮票。
洋芋属于粗粮,在外面销售也不用粮票。可他们卖薯片的话,不要粮票就应该加价钱。就好像他们在黑市上高价买米一样。
众人吵吵嚷嚷了半天,可算是达成了一致。薯片不要粮票,7毛钱一斤,直接称重卖。
唐安妮觉得很新鲜,她从来没称过薯片,她吃的都是小袋包装好的。不过她相信自己的同伴,因为论起对这片土地的了解,她肯定比不上他们。
那就开始卖吧。薯片摆的时间长了,也不好。
众人开始摩拳擦掌,计划如何销售薯片。
因为现在农村穷,社员的购买力极为有限,光在本公社卖是肯定不现实的,必须得对外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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