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号人吃饭呢,山芋得炸一大锅。当然,猪油有限,与其说是炸山芋不如说是煎。好在虽然油少,但糖不少啊,旁边熬出的糖稀有大半锅呢。
田蓝相当豪放的大勺糖稀浇在山芋上,乖乖,原本最不招人待见的山芋顿时油亮红火起来,看着就叫人垂涎欲滴。
她将做好的拔丝山芋盛在瓦盆里,立刻就有人积极地端上桌。
田蓝倒不馋,一直在灶台旁忙碌的人容易饱,她笑着招呼同伴:都尝尝吧,小心别烫着就行。
至于她和陈立恒,则忙着将锅里晾凉的玉米糖浆转移到罐头瓶里。
这玩意儿,你后面用来做糕点、糖果或者罐头都没问题。不再加工的话,搁在阴凉的地方,也能放上个一年半载。
大队书记还在酝酿说话的语气呢,他闺女就好好地加夹了一块拔丝山芋塞进他嘴里。
英子两只眼睛亮晶晶,激动得不行:爹,你尝尝,多甜啊,多好吃,又香又甜又面。
她本来以为红糖馒头和肉包子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现在,她的名单上要加上一道拔丝山芋。
天哪!她从来就没想过山芋也能这么好吃。说实在,她真的特别讨厌吃山芋。或者说整个赵家沟的人都不待见山芋。虽然山芋是救命粮,但山芋吃多了洼酸啊。村里就没胃好的人,全是吃山芋给吃出的烧心毛病。
大队书记冷不丁地被塞了一嘴,的确尝到了什么叫香甜软糯脆。但他还是板着脸,有一说一:花了这么多油,放了这么多糖,就是泥巴也好吃。
二柱都惭愧地低下了头,感觉他爹好扫兴。
其他知青也有眼力劲,察觉到了大队书记的不痛快,索性个个都不吭声,只埋头吃拔丝山芋。
田蓝还忙着手上的活呢,却笑吟吟地附和:叔,你实在是真知灼见,糖油多的东西就是好吃!
当年他们上营养学课的时候,给他们讲课的教授就斩钉截铁道:人类的本能就爱高糖高油,所有健康的生活方式都是在跟生物的本能作对。
陈立恒给装满了玉米糖浆的罐头瓶子拧上盖,笑着递给大队书记:叔,你也拿回去尝尝吧。我们第1次做,都不知道好坏,只有请大家多尝尝,好给我们提意见。
大队书记可不接受贿赂,态度坚定地表示:别瞎胡闹,糖也是重要的副食品,是你们能随便卖的吗?你们是知青,有知识有文化的新时代青年,要理解执行国家政策,要明白什么是以粮为纲,不要搞乱七八糟的那一套。
这话田蓝真不爱听,她也不给好脸了:叔,你的话没道理。这糖是用玉米芯造出来的,我又没花粮食。相反的,你也说了,糖是重要的副食品。请问,副食品是不是食品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广大社员同志是不是有对副食品的需求?我们这种行为,恰恰就是坚决地执行了以粮为纲,我们还给大家增加了口粮呢。难道大家不想吃糖吗?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就是啊,叔,我们都想好了做山楂糕,这个是点心,也能混饱肚子呢。
田蓝和陈立恒点完火就撤退,只在边上一边吃着拔丝山芋一边看热闹,坚决不插嘴。
哎,别说,拔丝山芋果然好吃,又香又甜。可惜没芝麻,不然撒上去一点,感觉会更香。
陈立恒给她出主意:要不咱们再做点花生糖吧,我看还有些花生。
田蓝点头,表示赞同:这主意好,离过年也没多长时间了,到时候愿意买花生糖的人更多。
她这么一说,陈立恒倒有些担心了:大家手上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吗?
你怕什么呀?田蓝老神在在,我告诉你,现在已经有人卖炒瓜子卖成百万富翁了。只是还没爆出来而已。
陈立恒惊讶不已:百万富翁?
按照他听广播的结果,万元户都已经被大肆宣传了。如果有百万富翁的话,那岂不是门槛都要被记者踩平了?
田蓝笑道:人家不是闷声发大财吗?等着吧,过不了几年这事就会曝出来,还惊动了中央呢。这人也神奇,他的遭遇堪称改革开放前十五年民营经济的发展史。
因为旁边有人,所以他俩聊天是俄语夹杂英语,说的怡然自得。
田蓝原先不会俄语,还是跟苏联专家合作时逼着自己学会的。陈立恒差不多,组建哈军工时,他全国到处跑,请来的不少专家都有欧美留学背景,为了工作,他也从头开始学英语。
倒叫他们都练出来了。
旁边的知青们本来还在叽叽喳喳劝说大队书记,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渐渐阒静无声,只剩他俩还在有商有量地有说有笑。
知青们都羡慕地看着田蓝和陈立恒,尤其是英子跟几个姑娘,眼睛珠子落在田蓝脸上就挪不开。
乖乖,这叽里呱啦的洋文,说的可比英语老师强多了。
其实他们倒也不是真羡慕这两人会说外文,因为连改革开放这4个字对他们来说也是外面的世界,跟他们仿佛没有一点关系的世界。而且现在高考英语也不计入总分,除非专门搞外语学院的对这方面还有点要求,其他专业根本不在意。
所以,大家真正羡慕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就他俩坐在灶台边,吃的也不过是跟大家一样的拔丝山芋,穿的衣服同样半新不旧。废话,天天围着灶台干活的人,还指望能穿出什么鲜亮模样吗?
可就这样不起眼的两个人,往灶膛门口一坐,说说笑笑的,就自成一个世界。
他们都不敢过去打扰的世界。
只敢在心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个念头,我要是能像他(她)一样就好了的世界。
英子胆子大些,由衷地冒了句:花花姐,你真好,我真想变成你。
田蓝笑道:你要变成我,你爹要气死了。
大队书记正懵着呢,他还是头回听叽里呱啦的洋文,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愧是城里的娃娃,跟他们赵家沟的娃就不是一个品种。
现在被戳破了心思,大队书记就绷了脸:你们也不小了,该讲的道理都跟你们讲了,你们怎么就比我这个老头子还顽固呢?酿酒也就算了,还卖糖,生怕人家看不到你这个靶子吗?
陈立恒正色道:叔,你担心什么我们心里都有数。放心吧,我们明年就要高考了,现在谁有功夫管我们?
这事儿他和田蓝商量过,两人都干过管理工作,大概能够揣摩基层管理者的心态。
就是即便在他们眼中属于违规的行为,只要持续时间不长,是暂时性的,而且不至于造成严重后果,那他们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真严格管理起来,成本太高太麻烦,有那纠缠的功夫,时间点都过去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们明年要高考。无论公社还是县里,都会对他们这些还没有返回城里的下放知青更宽容些。
况且任何政策调整时期都意味着队伍清洗,原先风头盛的人说不定现在正夹着尾巴小心做人呢,未必有精力出来找事。至于新上任,前些年被吓怕了,这会儿尾巴还不敢大翘,估计也是求稳为主,能不折腾就不折腾。
正是因为分析了局势,所以他俩并不担忧。
田蓝还能放大话:不管酿酒还是制糖,都是我们下放知青干的。到时候真有人找事,推到我们头上就行。
本村的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刻不答应了:兰花花,你这是什么话?事情是大家一块做的,总不好把我们撇干净。
他们嘴上的糖还没擦掉呢,现在就翻脸不认人,那也太不要脸了吧。
田蓝露出了微笑,点点头道:那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家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就齐心协力把咱们的酒坊糖坊办好吧。
大队书记一惊,他还没表态呢,他们就多出了个糖坊,这不乱套了吗?
知青们却发出欢呼声,个个兴高采烈。
眼下在农村,无论红糖白糖还是冰糖,那都是正儿八经的宝贝。谁家来了客人能端上碗糖开水或者打个糖鸡蛋,那绝对是贵宾中的贵宾。
就连生娃娃的女人,想弄二斤红糖补补身体,那也要绞尽脑汁费尽周折,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长平兴奋地强调:咱们的糖肯定不愁卖!
另一个叫小云的知青不好意思地问田蓝:咱们这糖怎么卖呀?我能赊账吗?我姐刚生了娃,我想先赊一瓶糖给她补补身体。她连奶水都没有。
田蓝给她出主意:催奶的话得喝鱼汤,要是没有鱼,河蚌之类的也行,总之要补充蛋白质。不过糖可以先赊给你。我记得供销社糖瓜是七毛钱一斤,那个是干的,得要票。咱们这个也不要票,同样七毛。先给你两斤,到时候结工分再扣。
小云高兴地点头,立刻痛快答应:行,到时候扣我的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