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有数的很呢,别看妇女也顶半边天喊了几十年,在乡下,一家人只要男主人不开口,其他人都发话也不作数。
两人快手快脚,洗了碗刷了锅,泔水蓄在陶缸里,准备后面喂猪。擦干手,两口子一块儿上大队部找领导去了。
幸亏他俩来得不算晚,大队书记正要出门去挖水渠呢。他是正儿八经和社员打成一片的干部,即便没人要求他劳动,他也以身作则带头干活。
看到田蓝和陈立恒,大队书记疑惑:你俩改主意了,准备现在就走?申请写好了吗?拿回来吧,我给你们签字盖章。
田蓝摇头,笑眯眯的:叔,我们还是打算留在村里复习考大学,所以来请你帮忙了。
大队书记满头雾水:你们考大学我可使不上力,又不能推荐。你们要请教老师的话,去公社高中试试,说不定还有老师没走。
公社高中也是前几年才建起来的,学校老师也同样从城里下放而来。因为高考取消了10来年,所以高中没有升学压力,老师和学生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就说大队书记家小儿子吧,在公社高中上学时,他们的化学老师一学期只过来给他们上了两堂课,两堂课将一本书过了一遍,能听懂就听懂,听不懂拉倒。全班基本就没人能听明白化学讲的是啥玩意。
就这样,回城政策一落实,讲课的老师也都走了。老师不够,今年公社高中就不招生了。剩下的老师,几个学校合并为一个,到别的公社去教书了。以后他们赵家沟的孩子想上高中,除了住校还是住校。
因为这个,大队书记对他们留在村里考大学的事,其实真不看好。
可他架不住人家知青自己信心十足啊。
田蓝一本正经:叔,这事儿只能你帮忙。我和老九寻思着,现在我们也没老师,想自己复习的话最起码得有书吧。可书多贵呀,一整套下来估计得大几十呢。而且,光有书也不行啊,还得有资料。现在资料也贵,我们请人从城里给我们寄过来,除了买资料的钱之外还得掏邮费吧。这么算下来,没钱根本没办法复习。
大队书记深以为然。读书本来就是烧钱的买卖。他家几个孩子都上了学,饶是他身为赵家沟的一把手,也为学费书本费愁晕头,实在太花钱了。
随便学学都这样,何况要准备考大学呢。文曲星的身上冒的金光,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大队书记没辙:那你们找我更没用啊,他们赵家沟的情况你们也清楚,哪个生产队的工分都高不到哪去。我又不是神仙,上哪变钱去?
陈立恒听到这儿,已经明白妻子的用意了。
果不其然,田蓝笑容满面:我们自己已经琢磨出挣钱的门路了,但还得叔你点头啊。我们想来想去,唯一有的能挣钱的手艺就是养猪和卖酒。但养猪的话,一年才能出一栏猪,等明年杀年猪的时候,我们早就考完了,根本等不及把猪换成钱。所以,就只剩下卖酒一条路了。
大队书记头都要炸了,兰花花是咋回事啊?以前多乖的女娃子,从来不惹事儿,现在怎么一茬接着一茬,没完没了了。
他板着脸,义正辞严:不行,你这是搞资本主义这一套,哪有私人卖酒的?
陈立恒福至心灵,在边上帮腔:没说是私人啊,是我们大队自己的产业。
他掰着手指头数,叔,你看,咱们大队有豆腐坊,有粉坊,为啥不能搞个酒坊?
大队书记都要暴躁了:那不一样,酒坊要浪费粮食的。
陈立恒奇了怪了:那豆腐坊用的不是大豆,粉坊用的不是山芋吗?
还是不一样!豆腐和粉条粉丝都能当饭吃,酒能当饭吗?
田蓝笑道:那我们也没用粮食呀,谁拿高粱壳子当饭吃?
大队书记被噎住了,又强调:高粱壳能喂猪,猪肉是重要的副食品。
田蓝老神在在:酿酒,剩下来的酒糟也能喂猪啊,猪吃了酒糟可比直接喂高粱壳子更长肉。
这话是真的,大队书记都没办法反驳。
早些年,距离赵家沟不远的农场有个啤酒厂,他们大队找了关系都去厂里拉酒糟回来喂猪。好家伙,那几年他们队里的猪养得那叫一个膘肥体壮。
后来割资本主义尾巴了,队里的养猪场办不下去了,啤酒厂也因为缺少原料停产了。酒糟喂猪的事就成了回忆。
现在,知青开口一提,大队书记反倒被勾起了怀念。
田蓝趁热打铁:这个酒坊除了不用粮食之外,还能为大队的知青提供工作岗位。
大队书记嗤之以鼻:都走光了,还有啥知青。你俩不愿意下地干活就直说,还找这借口。你们能管自己的肚子就行,我才不管你们干啥呢。
田蓝摇头,一本正经道:叔,你这话就说差了,怎么就只有我们呢?还有胡长荣呢。除了我们这些下放知青之外,回乡知青呢?咱们赵家沟回村的知青不少吧?我数了数,起码有七八个。
因为公社就有中学,而且即便没上大学途径,但本地上学的风气并不差,不管如何,爹妈依然觉得多学点总没错。所以大家上完村小学之后,只要能考上中学的,但凡家里不是揭不开锅,都会让孩子去公社接着上读书。
田蓝还在掰指头举例子:就像叔你家的英子和二柱,还有会计叔家的秀秀和长平,都是高中毕业生吧。现在国家放开政策,让大家去高考,好供国家挑选人才。我们下放知青能考,回乡的知青为什么不能考?说起来,他们放下书本的时间还比我们短呢。要是现在努努力,好好突击一把,说不定明年就考上了。
她肆无忌惮地诱惑老革命同志,考上大学,那就是国家干部,不仅不需要自己掏学费,国家还给补贴哩。等到毕业以后,国家还安排工作,吃国家粮。
天哪!这话实在太有冲击性了,以至于大队书记都头晕了。
说来也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被老思想禁锢住了,又或者因为赵家波从来没出过大学生,以至于让大队书记下意识地觉得上大学跟他们赵家沟的娃娃没关系。
下放知青能考大学不稀奇,人家本来就是城里人啊。
田蓝不给大队书记细琢磨的功夫,开口就做安排:为了解决我们这些知青备战高考的经济困难,大队必须得支持我们。我们自筹酒坊,我们在酒坊里上工,生产队给我们记工分,你看成吗?
大队书记晕乎乎的,只剩一线清明:哪个生产队给你们算工分?这工分要怎么算啊?乱套哦。
陈立恒想说粉房还有豆腐房怎么算工分,他们酒坊就怎么算呗。跟着抄作业还不会吗?
田蓝先开口:就在我们知青点算工分呗。原先我们不也算的好好的吗?
大队书记一愣,还真是的。以前知青点自己就是个生产队,不管种地还是啥的,都是他们自己安排,自然有记工分的办法。
只是,他还犹犹豫豫的。豆腐和粉丝没关系,哪个大队都有,就是县里干部下来,也没谁说过二话。
但办起酒坊的话,就成了出头的椽子,不合规定啊。
田蓝豁出去了,板着脸道:大队准备怎么安排我们这些留守知青啊?我们听过广播,政策要求就地办厂安置我们这些知青。可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到今天也没进厂上班啊。我倒要问问了,我们到底还是不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要背这么轻慢。不给我们想出路也就算了,我们自己找到了路,还不让我们走,要不是要往死里逼我们吗?
妈呀,大队书记一把年纪都当爷爷的人了,依然叫这知青的话吓了一跳。
换个人他都不怕,可他晓得眼前这两个知青不是一般人啊。他们真敢投河自尽。捞上来都已经进棺材了,要不是命大被阎王爷推了出来,现在他俩就已经埋地底下了。
大队书记赶紧劝:别别别,年纪轻轻的,搞什么要死要活。你们缓缓,你们让我缓缓,这不是小事儿,起码得大队开会讨论决定。
陈立恒终于知道赵家沟为什么到今天还穷成这样了。碰上这么个前怕狼后怕虎的一把手,啥事都赶不上热乎呀,还怎么挣钱?
田蓝倒没逼大队书记,只笑着点头答应:好,叔,我们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反正,你喊停之前,酒,我们是会继续卖的。
大队书记又脑壳疼,挥挥手道:行了行了,别耽误我上工。
陈立恒看着老头扛着铁锹离开的背影,笑着朝妻子摇头:你可真是会为难人,他有的纠结了。
田蓝成竹在胸:纠结啥呀,大队部总共7个人,七户人里有六家孩子上了高中,都有人毕业了。他们就不想自家孩子鲤鱼跃龙门?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