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捏着那轮椅扶手,虽是笑着,但面上落下两行泪来。
与此同时,雷娇出手,点住他周身穴道。
而薛少尘此时正奔到他二人面前,不由得啊了一声。
无他。
只因汤哲一瞬白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梦中幻影
汤哲叫雷娇点了穴道,又叫薛少尘喂了药,顺了半天的气才转过神来。
雷娇替他把了脉,随即大惊道:你身子怎么亏空成这样!?
虽说先前雷娇已隐约听闻过薛家家主的丈夫身子不适,但何曾想过汤哲现今身子竟到了这种地步?
薛少尘面带急色,心有埋怨,他张口想要说话,但手腕子被汤哲握住,最后反倒说不出来话,只是长叹一口气,扭过头不看他们两个。
汤哲面若白纸,唇边带血,倒衬着他这张脸更是憔悴,他服药下去,微微阖目,几缕白发落在脸颊旁,可他顾不得许多,哑着声音,喘息一会后急忙继续追问。
师叔,后来呢?
雷娇见他这样,本还在思忖他的身体和方才那句你骗我,不忍去说,可见汤哲不问出个所以然来誓不罢休的模样,当即心下生疑道:你竟不知道吗?
汤哲听见她这样讲,又是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靠在椅背上,薛少尘见之不忍,伸手抚拍他背部道:爹爹,还是算了吧,若是叫父亲知道你的身子
他话未说完,却见汤哲猛地将眼睁大,挥开他手:滚开!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薛少尘不知前因后果,叫自己的爹爹这样一喝,不由一怔,但他晓得自己这位爹爹平素不发脾气,只有当真气急了才说出这些话来,于是闭口不言,立在一旁。
汤哲额上青筋暴起,又咳一声,不知为何,心头火起,瞧见薛少尘就想到薛灜,心中只觉得不痛快,但他知道孩子是无辜的,终究只是强忍住道:我与长辈说话,你在这里做什么!滚远些!
薛少尘叫他一骂,便是性子再好,心中也有了火气,便也扭过头去走远,但心中还是牵挂汤哲,只是依旧站在方才站的地方,远远去看。
薛少尘甫一站定,就瞧见汤哲又去与雷娇说话。
雷娇低头看他,记忆里,汤哲素来都是温柔和善的端方君子模样,鲜少见过他发脾气,他是君莫笑的大徒弟,有些方面就同他那个师傅一模一样,都是和和气气的人。
你当真不知道?
雷娇皱眉道:我先前以为你是知道的毕竟以薛家的本事,这种事如何探听不得?
她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只因汤哲方才所言所行,似乎当真不知当时他走后发生了什么事。
这叫雷娇不由得打消了一些汤哲是为了追逐名利富贵才与薛灜在一起的怀疑。
汤哲摇了摇头,又轻咳一声:不,我在薛家五十年,避世不出,从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又加上缠绵病榻多年,我一直以为
他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转而提及在薛家这五十年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雷娇听罢,皱了皱眉,思及三十年前云平云澄两个在赵归崇的密室里说的话来:如此看来,是那薛灜有意瞒着汤哲,只怕方才汤哲喊的你骗我中的那个你便是指的薛灜。
然后又思及薛灜对汤哲这孩子的情意不似作假,只怕当时当真是薛灜为了一己私欲蒙骗了汤哲。
想到这时,雷娇心中已有了主意和盘算,她立在那里,上下打量了一下汤哲:你当真要知道?
汤哲知道自己的身子这些年来亏空,药石罔效,也晓得自己情绪不能过于激动,可是即便如此,他心中也要求个明白,不要死都是做个糊涂鬼。
师叔,我已被骗五十年,宁可现今明白死,也不要余生做那糊涂人。
雷娇见状轻声道:阿哲,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知道?
她如此问了三次,瞧见汤哲依旧决意要知道的样子,不由轻叹一口气,晓得阻他不住:好,既是你自己要知道的,我便同你去讲。
于是她问汤哲:你晓得我身旁素来有两个弟子,是一对龙凤双生的姐弟,长姐叫晏朝,幼弟叫晏夕。
汤哲今日是第二次谈到这两个,眉头轻皱,哑声道:自然是晓得,弟子方才在堂中还在疑惑,竟不曾瞧见这两个人。
接着他似乎又想起方才在堂中小童所言,心中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但他忍住,只等雷娇说话。
五十年前,你师父应了赵归崇那恶贼的要求,换得阿春一线生机,却不曾想那恶贼不曾真想放过阿春去
雷娇立在那里,扭过头去看君莫笑的墓碑,伸手轻抚:师兄太过天真,错信于人,以为那赵贼念着同门之谊,多少会做件人事,可谁都不曾料到,你师父废去修为自逐出宗第二日,他便派人将阿春赶出宗去
她话说到此,汤哲眼睛中带着希冀的光,似乎稍感快慰:既然如此,阿春是还活着是不是?师叔,你派人去救她了是不是?
雷娇看着他,心中有些不忍,可她还是一字一句说了:五十年前,赵归崇派人用飞舟将她送走,而回程的飞舟遇了难,舟上所有弟子下落不明,没有人
雷娇顿了顿,似乎说不出来话:没有人活着回来。
飞舟,遇难,无人生还,与那堂中的奉茶小童说的半点不差,汤哲忽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他握住轮椅扶手,低声喘气:不不
雷娇闭了闭眼,似乎回忆过去:当初我抱着还能去救阿春的希望,便派了晏朝晏夕两姐弟去帮我,一来是为了防止有赵归崇的人动手杀人,二来探明位置,只待回到宗中,我便私下去救,可谁也没有想到!
她说到这里,将身一转,咬牙切齿低声道:他估计早就猜到我会有行动,所以早早就预备将飞舟毁了!他多少狠毒的心思!那飞舟上多是我宗中精干子弟,本以为只是一趟宗门任务,何曾想过自己的宗主将自己当做弃子!早早就动了杀心!
汤哲听到这里,人瘫在轮椅里,神色恍惚,睁着眼睛,良久才回过神道:所以阿春是死是活,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么?
然后近乎魔怔一般,又反复呢喃道:所以,没人知道吗?没人知道么?
他这样游移不定去讲,心中其实早有了决断,只怕江折春早就死了,死在不知名的地方。
而他汤哲,竟是到了五十年后才知道。
他又在轮椅中笑了一声,颇为凄苦,眼眶发红,又落下泪来,一头白发散乱,状若疯癫。
张大口想要说些什么,可什么也喊不出来。
只能在心底大声吼叫着。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一样,过去的、现在的记忆都来回穿杂,在他脑中不断回闪。
从少年的情景,再到现如今,只觉得自己这五十年来活得像是个笑话。
你到底还是知道了是不是?
你不是因为旁的缘故才回
我当然没有!我怎么会?
他思及出发前薛灜所说的话,又想到被蒙瞒了五十年,只觉得心跳如雷,又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你丈夫藏了秘密,你从不知晓。
表为君子,实则小人。
汤哲,他一直都在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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