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公子要保护她,惟有冷淡她。越是爱她,越要让旁人以为不重视她,咳,何苦。
这样蹊跷的情况,晴初自己自然也想得到,但是要做母亲的女人,心思自然转移了重心,她现在异常的絮叨,从前的不在乎的劲儿收了不少,时时只忧虑孩子生下会更受其扰,又指望凭着这孩子,两家能摈弃前嫌,从此安生过日。
“听说公公推得新法条又受了阻,听说皇上这次连看也不想看了,这几天想必大家日子不好过。”
我想说何止日子不好过,简直是如履薄冰。公子先除吕惠卿,再铲邓琯的计划很顺利,吕惠卿倒台后邓琯那个小人立刻又上了一表,对皇帝说如今朝堂最为可用之人就是相国的儿子和女婿,王雱与蔡卞,他建议皇帝将这二人予以重用。但公子向来厌他,相国也对邓绾的反复变节背信颇为不齿,于是邓琯被罢官斥退。
但相国大人自己也很不顺,神宗皇帝对他日益失去信心,他每日自中书省回来便是全府严格戒备之时,相国大人浓眉黑面,一点伺候不周到便惹他发一顿火,下人们人人自危,连夫人也不敢轻易与他讲话。他一般回来便关书房,与公子及一班门客谋士密议。还有件事我更要瞒住晴初,她的父亲庞大人上书参了相国大人,列出数十条罪状,相国大人回来大发雷霆,又发悲叹,兔死狐悲,忽又冷笑,“虎毒不食子,他倒是一点不顾及。”
说到“虎毒不食子”这几个字,身周人人惊动,俱不敢言。相国很少有这么明显的暗示。因为最近悄悄有一种可怕的流言,据说相国手下的人,查处了一件使人恐惧的事,重阳夜那晚的刺客郑源,其实正是晴初的父亲庞大人密使的。庞大人以女儿身在相府做儿媳,却一点不顾及骨肉的行此一着,使人惊惧之余,又一阵阵的胆寒。
那天公子脸色惨白,出来便找人严加保护霁月楼。因此一事,相国与他之间也生了点嫌隙,公子忽然内忧外困。我去了几次,都见他每回出了书房都疲惫得马上就要倒下去一般,除了问晴初,再顾不上也没力气多讲一句话。
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从内府到霁月楼,大家见我便夸,身手了得,应变及时,硬是从歹人手中救了少夫人。相国府几百卫士,梓博和桂杨那样绝世的身手,也没见他们立下这样大功,你小丫头轻轻松松,就能手刃歹人。这份胆气,须眉也要服输。真是真人不露相,公子和少夫人果然没有白器重你。云云。
但我一转身议论便换成另一种。
“这样的身手,谁能知道她到底什么来历?”
“她不是家生的,是公子道上救的。”
“她就是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穿衣行事又不伦不类,保不准是个异党。”
流言越来越荒谬,我不在乎。只要霁月楼周全,只要公子安心,我一堂堂现代人,难道会介意1000年前的眼光与口舌?
我又被叫去问话,不再是五夫人,专门问话的是相国幕府里那位著名的谋士,庄思楷。
庄先生比重阳那晚见到时瘦槁不少,坐在椅中,不停咳嗽,说是着了风寒,一名丫鬟拿木縋轻轻给他捶着,他据说是早年习武的,摔坏了脚踝,常年坐在椅上,见到相国能不起身的,只有他一人。
他咳了一阵,才看我,“丫头,几岁?”
我说19。他又点头,“哪里人啊?”
还是那几个老问题,我也还是那一套老说法。他忽然说,你们那里谁是县令?
这就把我问住了,除了摇头。我不敢杜撰。他一双眼虽老,却绝不昏花,忽然射出精光来。
“公子与少夫人都器重你,连相国大人也说你是人才。做丫头委屈了,要不要动一动?”
什么叫动一动?我茫然不知如何应对。这时外头有人报,公子来了。
我已听到公子特有的,柔软的脚步声,自我身后靠近,他瘦瘦的身子贴在我身边,给了我暖流与力量,他没有瞧我,只对着庄先生作了一揖。
两人有礼有节的寒暄,公子尊敬而客气,话倒是一句不错,说庄先生近日小恙,早该来看,无奈公务缠身,这时候才来真是失礼。庄先生以抱病之身,还体察入微,连个小小花奴的身世也亲自过问,实在让大伙儿汗颜。庄先生说半世都跟着相国,实在是责任在肩,不敢不为。两人都似乎在打机锋。庄先生终于又咳一阵,终于说,乏了。便要丫头推自己下去。公子带我一路走出那间深长的阴森的屋子。才长吁一口气。
“麝奴,以后别来这里。”
我说我可不想来,我躲还躲不及呢!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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