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两口在雪地里哄孩子,还不知道家里有人急得头顶要冒火,大门外面的薄雪都被踩进了泥里。好不容易看到人影,急跑过去喊:巴虎,你哪去了?这么久才回来。你快跟我走,你爹昨晚喝醉栽水缸里淹死了。
蜜娘惊得大叫一声,巴虎却是无惊无澜,他也不知道心里为啥特别平静,像是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天。
他走过去看了他娘一眼,开口道:先进去说话。
又问:咋是你来通知的?她该在家操持丧事,怎么都不该她来。
妇人被看的心里一突,等待中攒起的焦急一下被戳漏气了,攥着手跟进了屋,说:阿古拉不认得路,你小叔又在家里招待族里的人,只有我能腾出空来找你。
是吗?
这有什么是不是的,你赶紧收拾了跟我回去,蜜娘也去,趁着这个机会带孩子见见族里的人。
这话说的奇怪,不仅巴虎诧异地看过去,就连蜜娘也认真打量她这个婆婆,按照她被打死都不离家的态度推测,巴虎爹淹死了,该是她最伤心的。她却说这是个带孩子见族里人的机会。
妇人被这么盯着,眼神不由闪烁,垂眼看到咬手指的两个娃,不由打岔说:我孙儿这是长牙了?
没人理她,巴虎把其其格的包被拆了放在炕上,说:蜜娘跟孩子不去,孩子有些发热,本就不舒服,去了别再吓到了。蜜娘在家照顾孩子,我去走一趟露个面就回来。
妇人嘴巴动了动,不过最紧要的是把巴虎带过去,她也就没勉强。
那就快走,家里的人还等着你。
巴虎换好衣裳看向蜜娘,要不要让朝宝把他媳妇叫过来?我晚上回来的可能有点晚,你一个人带不了两个娃。
你走你的,家里事我看着安排。蜜娘不让他操心。
走啊。妇人又催,她都走出大门看人没出来又急转了回来,满脸急色,待看到巴虎不耐烦的脸色,一腔抱怨的话又咽回了肚里。
她是骑马来的,巴虎赶了车让她坐车里,你脸都冻青了,坐车里面。
我不冷,骑马快些。
你要是再跟我磨蹭,干脆就别去了。巴虎冷了脸,今天要不是他娘过来通知,他就不打算过去,他死了挖坑埋了就行了,喊我跑回去一趟他还能活过来?我家里一摊事要忙,孩子又不舒服,你没看见?
挨了一顿怼,妇人彻底消停了,老老实实爬进勒勒车里。等到了没人烟的地方,她推开车门,探头对巴虎说:我跟你小叔说好了,他会支持你接任族长,你回去见到族人也别板着脸,全听你小叔怎么说。
我不当族长,想当他自己当,再不济推阿古拉上位也行。
那可不行,她搞这一出就是为了让她的孩子接任族长,巴虎是她最喜爱的,而且阿古拉不能服众。
阿古拉没成亲又无后,他当不了族长,你爹的大半家产分给他就能让他好吃好喝过一辈子了。
巴虎偏过头,转而问老头子怎么栽水缸里淹死了?家里仆人多,他想喝水肯定会喊人,再不济也会喊睡在隔壁的她。
他这次喝醉没发疯打人?巴虎盯着他娘被狐狸皮子围住的脖子。
他喝醉后被你小叔拉走了,前半夜两人还打了一架,后来你小叔卷了铺盖卷睡前院去了。早上去喊你爹吃饭的时候发现他栽在水缸里,已经没气了。妇人垂着眼看雪地里马踩过的蹄印,鼻翼不停扇动。从巴虎的方向看过去像是个拔了头尾的扑棱蛾子。
我小叔前段时间来找我了,他没给你说我不会接任族长的事?
妇人一愣,她原以为巴虎会问他爹的事,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说:他说了,但这族长也就你当的好,这几年你从一百多头牲畜发展到几千头
你俩怎么会在一起讨论这事?要讨论不应该是你跟我爹说?巴虎打断他娘的话,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见她慌乱的闪躲,他轻笑一声。
这下巴虎娘不说话了,巴虎也不逼问,一路安静到茂县,刚进城就听到嗡嗡的做法声,到了家门口,外面插的有萨满法师的旗帜。一路走进去有忙碌的族人,也有四处晃荡的萨满门人。巴虎对跟他说话的人点了下头,他离开的年数太长,族里的人已经认不出谁是谁了。
巴虎回来了?可算回来了,就等你主持大局了。赛罕听到动静,忙迎了出来,他身后还跟了几个胡子比头发长的老头子。
我不懂丧事安排,小叔你来就好。巴虎拦了个端祭食的族人,不着调的拿了个饽饽啃,满意地看见几个老古董黑了脸。
早上没吃饭,饿了。
你爹这也死了,阿古拉还没成人,你小叔说让你回来当族长,我们几个老家伙在旁给你搭把手,你怎么看?一个牙快掉光的族老问,还看向巴虎身后,你一个回来的?这么大的事你婆娘跟两个娃都没带回来?你爹都还没见过孙子孙女。
活着都没见,死了还没闭眼?还是说我把孩子带来了他能吸口气又睁眼了?巴虎看着他小叔,不紧不慢地说:我没兴趣回来当族长,也没看法,我已经被赶出家门了,族长的事你们再商量,谁当我都没意见。
赶在赛罕开口前,他咽下最后一口饽饽,阿古拉跟三丹呢?我去看看。
正堂里,守着你爹。其中一个族老接话,忙不迭地打发巴虎走。
巴虎拐弯了还听到那人在跟赛罕说要从族里重新选人接任族长。
还真是死了都没闭眼,巴虎走到正堂,他爹躺在棺木里还没合棺,他站在右侧看了一会儿,棺里的人眼睛瞪圆却没了神采,脸上还有擦伤,手指张牙舞爪地支愣着。
爹是被害死的。阿古拉像幽灵一样走到巴虎旁边,他看着外面晴朗却没温度的日头,听说小叔想让你当族长。
巴虎想从他嘴里打听事,自然也老实交代:我推了,这狗屁倒灶的一大家子,谁爱操心谁操心。
你倒是心大。阿古拉在他爹活着的时候只想过要继承所有的家产,倒是没想过族长这个位置,但在今早被人从炕上喊醒说他爹淹死的一瞬间,他倒是心动过。
你说他是被害死的?为什么这么说?你怀疑谁?巴虎偏过头。
我撞见过娘从小叔家里出来。
哦,娘找他有事说吧,可还有其他怀疑的人?巴虎若无其事的再问。
她万事不管,爹都跟小叔没话说,她能跟他说啥事?阿古拉冷笑一声,小叔跟爹关系一直不好,今年却乍然热情的在爹喝醉后给拉到他家去发酒疯。爹去了,娘也会跟过去,说是等爹睡着了才回来的,你相信吗?他喝醉了娘比谁都害怕。
你知道她害怕,你就没想过在他喝醉了把娘送到旁人家里去?巴虎哼了几声,倒打一耙:就因为娘跟小叔都支持我当族长,你就恨他们恨到污蔑她跟小叔有奸情?
信不信由你。阿古拉也不争,走回去跪在三丹旁边。
巴虎往棺里又看了一眼,转过身往出走,丝毫没有跪拜的打算,关于丧事更是问都不问。趁着赛罕被人绊住,他溜出门去了不远处的另一家。
我小叔让我来找个东西。他给门房吱了一声就大摇大摆进去了,这里的仆人都被支去了族宅,后院檐下的大水缸还没来得及收拾,缸外是水漫出来结的冰,青砖上也有被踏碎的冰凌。
冬天取水都是煮雪存着,存水艰难,家家户户都是把水缸放在灶房里,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有人存了一大缸水放在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