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很用力的看,才能看清。
曲清澄盯着那小小一个侧影,发现打在窗户上的密集雨点,把这身影染的有点哀伤似的,湿漉漉的。
曲清澄不禁伸出手指,在那身影上擦了两擦,想把上面的雨点擦掉。
触手是玻璃的一片干燥冰凉,曲清澄才恍然意识到,那些雨点是从外面打在窗上的呀,她从屋里怎么擦得掉呢。
真是傻了,她淡淡笑一下缩回手。
还是安静的盯着那小小的模糊的侧影看。
祝遥往跟她相反的方向看着,在跟身边的闵佳文低声说着些什么。
在说什么呢?曲清澄听不清,她也无法从祝遥脸上的表情推测一二,因为这样一个小而模糊的侧影,根本无法让她看清祝遥脸上的表情。
盯着侧影看久了,影子越来越模糊,打在影子上的雨反而愈发清晰起来。密密麻麻,点点滴滴。
曲清澄忽然发现,今天上午祝遥在她办公桌边,吃完一块小饼干后留下的饼干屑,洒在木色的办公桌上,也是这样密密麻麻,点点滴滴。
送祝遥走了以后,曲清澄对着那点饼干屑看了好久,才抽了张纸巾,把它们擦进垃圾桶里去了。
在看什么呢?大概就是恍神吧。
这时梅导沉稳的声音在她身后想起:准备开拍。
抱着双臂的肩膀动了动,曲清澄想回头,但她没有。
为了不影响收音,上一秒还嘈杂的片场,倏然安静下来。这样一来,祝遥说台词的声音就显得很清楚了。
其实台词很少,就两句
祝遥问:你敢不敢?
闵佳文反问:你以为你胆子很大么?
曲清澄能听出闵佳文的声音微微颤抖。闵佳文是那种,演技好到声音里都是戏的演员。
她这么简单一句,有嘲讽、有挑衅、有安抚,有往后退缩的本能和不甘退缩的一点点真心。
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希望祝遥亲上来,还是不要亲上来。
曲清澄被闵佳文这样一句,说得心里发颤。
一阵令人不敢呼吸的沉默。
曲清澄盯着窗户,透过影子看到祝遥和闵佳文两个人,在安静的对峙。
下一秒,祝遥冲上去,拉过闵佳文的小臂,撞翻了挡在闵佳文前面的椅子。
这时梅导喊:卡。
一根隐隐绷在空气里的弦断了,现场的人直到这时,才又敢重新开始呼吸了。
暂时还没有人说话,曲清澄还能听到祝遥的呼吸声,从她身后传来,急促的,沉重的。
梅导卷着剧本站起来:这场戏先放放,直接接闵老师的那场独角戏。
曲清澄听着祝遥走到梅导身边说:对不起。
梅导平静的说:道歉没用。
直接走开了。
也许是为了掩饰祝遥的尴尬,现场又倏然之间喧哗起来,对剧本的声音,布景的声音,电缆被拖着在地面窣窣移动的声音。
因为祝遥刚才走到梅导身边,离曲清澄站着的窗边近了,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就放大了一点。
曲清澄看到祝遥往她这边望了一眼,眼神又很快移开。
原来在剧组压力是这么大的。她有点想去安慰祝遥,可从祝遥刚才那飞快的一眼,她又本能的判断出,祝遥现在最不想要的可能就是安慰。
尤其她的安慰。
挺要强的小孩子。
于是曲清澄抱着双臂静静站着,看着祝遥映在玻璃上的身影消失了。
现场又一阵喧哗之后,梅导的声音再次响起:准备开拍。
下一场是闵佳文的独角戏,曲清澄可以转过来看了。
她先在人群里一眼看到祝遥,缩在角落,抿着嘴静静看着镜头下的闵佳文,像在跟自己较劲。
从曲清澄的角度,只能看到祝遥的小半张侧脸,就那么小半张,满满都是倔强。
梅导喊:开拍。
曲清澄顺着祝遥的视线,看着镜头下的闵佳文。
闵佳文穿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带一副金丝边眼镜,跟曲清澄自己的穿衣风格有一些像,内敛、文静、不引人注目。
这就是人们眼中老师的样子吗?曲清澄觉得大概是。
可下一秒,闵佳文变了。
她对着墙上一面小小镜子,上面有一道裂纹是祝遥有一次发狠打的,镜子下一块小小木档板,上面放着祝遥的粉底、眼线笔和口红。
都是很便宜的三无产品,质感粗糙的外壳上,印着品牌名的黑色字很快脱落斑驳,不再看得清楚,越发显得落魄。
可闵佳文摘下了自己的金丝边眼镜放在一边,拿起了祝遥的眼线笔。
对着镜子,在自己眼周化出浓浓一道。
姿势很不熟练,化飞了。
又拿起那猩红似血的口红,在自己的唇上涂抹。
和祝遥的画法一样,突兀的超出嘴唇一圈,不过祝遥是因为故意,她还是因为技术不熟练。
闵佳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从未有过的自己。
可那样的眼神,让曲清澄觉得,她是在看着她自己,也是在看着已经跑走的祝遥。
曲清澄对剧本记的很熟,知道这场戏在时间线上紧接着刚才两人初吻的那一场。
闵佳文心理防线全面溃败,被祝遥狠狠的亲了上来,直到祝遥想要更近一步的时候,忽然醒过神,又把祝遥狠狠推开。
祝遥的那个角色,该像只受伤的小兽,当时十九岁的她该像十八岁第一次离家出走一样,狠狠的孤独的跑入雨中。
闵佳文一个人留在家中,对着镜子用了祝遥的化妆品。
闵佳文脸上那样迷茫又寂寞的神色,让曲清澄突然害怕起来。
等到梅导一喊卡,她逃似的,轻轻拉开大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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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祝遥好不容易从闵佳文的戏里抽离出来,转头去看的时候,曲清澄已经不在窗前了。
毛姐走过来:她已经走了,看完闵佳文演戏就走了。
祝遥呼出一口气。
毛姐拍拍她的肩,祝遥勉强笑一下:是不是挺丢人的?
演不好,还被曲清澄看着。
这时闵佳文已经喝完了水补完了妆,走到祝遥身边来:还颓着呢?
闵老师,对不起。祝遥又对闵佳文道了一遍歉。
闵佳文的演技越牛,她就越觉得抱歉。
要不是她拖后腿,这部电影的进度应该能更快吧。
闵佳文冲祝遥笑了一下:你呀,就是太较真。
祝遥没懂:怎么说?
你演戏就是想的太多,本能太少,所以我有时候说科班教出来的小孩儿,也好也不好,太绷着。
闵老师你不也是科班出身吗?
是啊,所以我第一部 电影的时候,也被磨得很惨啊。
祝遥一愣:不会吧?那部电影不是让你十八岁就拿了两个影后吗?
闵佳文是提前一年进的戏剧学院,大二就接了第一部 电影,比现在的祝遥还小五岁。
真是越比越羞愧。
闵佳文又笑:你们这就是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
我刚进组的时候,天天被导演指着鼻子骂,骂哭了好几次。只不过那时候,网络不像现在这么发达嘛,又想把我塑造成天才少女,没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