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被淋湿的衣袍,踩着一地黄泥去推马车。
一推之下竟没推动,她脸色微沉,不服气的劲头上来,心道,一个破车□辘你也想和我作对?
卷起袖子,运起内力,马儿配合主人迈开蹄子往前走,车子朝前挪动三寸,池蘅得意地扬起头,紧接着被泼天的春雨浇了个凉爽。
她骂骂咧咧坐回马车,正了正头上的蓑帽,姐姐,可以了,咱们继续赶路。这荒郊野岭的若不能早些进城,估计得在外面过夜了。
清和拢紧裙衫,披好轻裘,刚要问她可好,凉风窜进来身子冷不防打了寒颤,她唇色发白,寒疾隐隐有发作的预兆。
阿池阿池你冷不冷?
雨水哗哗响,好在池蘅耳朵好使,仍从那嘈杂的背景音里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现下里里外外都被水淋透,仗着底子好,有内力傍身,黏腻难受是有些,冷倒不至于。
她嗓音清亮:不冷,姐姐,你多穿点。
隔着雨幕声音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朝气蓬勃,想来一场暴雨也不至于把小太阳般的少年郎浇得无精打采。
池蘅旺盛顽强的生命力一直是清和深深羡慕的。
可能是喜欢的人在身边嘘寒问暖,肺腑间冷意慢慢被压下,她嘴里呼出一口白气,庆幸寒疾没赶在这个节骨眼捣乱。
道路难行,想赶在天黑前进城已成妄想。
就在池蘅担心无片瓦遮头的当口,她眼睛一亮:姐姐,前方有座破庙,今晚咱们在庙里将就一宿吧。
清和坐在车厢昏昏欲睡,车帘被挑起。
斜风吹落脸颊,没等她抬起眼皮说声好,池蘅将干净的蓑衣蓑帽一股脑为她披好,反手摸出一把七十二骨节的大伞,瘦长的手臂不费吹灰之力地横抱她入怀。
姐姐,撑开。
伞面撑在头顶,严严实实将风雨挡在外面。
视线处,少年郎流畅完美的下颌带着不与世俗妥协的棱角,一身锋芒,眼眸如星,地上脏,我抱姐姐走。
她微弯唇,似有些腼腆,眸光染笑:冒犯了。
一瞬间,清和呼吸骤然加重,心跳鼓噪不停。
篝火燃起,照亮三寸之隅。
破庙被收拾出歇脚地,简单用过果腹的干粮,清和双目紧闭,石像后面淅淅索索的声响钻入耳膜,她耳根微热。
阿池照看的她很好,她自己衣衫清爽,靴袜都是整洁的,连累小将军被风吹雨打,落得一身狼狈。
想着想着,她不免又想起之前的心动。
出了盛京,阿池像变了一个人。阿池在尽心竭力地照顾她。
心尖泛开一缕缕甜蜜,她失笑。
姐姐,我换好了。
池小将军着了一身簇新春衫走出来,青丝如瀑流泻双肩,腰身纤纤,光影交错,晃了清和的眼。
姐姐?她一脸惑然,上前两步,姐姐。
火光摇曳,啪地爆出星火。清和一怔,迷乱的神魂霎时清醒过来。
是了,这是阿池,阿池乃盛京人尽皆知的池三公子,怎么可能会是女郎?
她为自己一晃的猜疑震惊感到羞赧,低头,不经意撞上衣摆来不及掩盖的着了白袜的双足,心念一滞:男子的脚也会生得如此秀气?
她心思藏得向来深,如天空浩瀚,如潭水幽幽,池蘅在她面上看不出端倪,还以为她等得无聊徒生困倦。
散漫地坐在枯草堆,想着不能失礼于人,倾身又往篝火堆凑了凑,头发干了,她好束发。
姐姐,是不是太累了?
还好。清和朝她淡笑。
许是她多心了。
阿池年少稚嫩,少了成年男子应有的威武雄壮,这再正常不过。
他身量还未长成,只是天生面容精致。
头发烘干了,池蘅笨手笨脚束发,她看不过去,无奈嗔笑:过来。
池蘅喜滋滋地起身挪地。
墨发红唇,肤白胜雪,清和掌心捞着那段秀发,庆幸自己生得还算好,否则被阿池在相貌上比过去,也太丢面子。
雨夜,破庙,夜深人不静。她再次看了眼少年郎脖颈稍微凸起的喉结,疑惑稍减。
第11章 夜宿破庙
苍穹裂开一道明亮交织的口子,电闪雷鸣,仿若有仙人的手撕开天幕往大地倒扣一碗永不枯竭的黄河水。
风雨飘摇,潮湿的木柴遇火燃起浓烟,冷不防被烟熏了下,小将军清透澄净的眸子慢慢发红浸出细浅泪花。
抹了把眼角,她扭头去看两步外倚柱假寐的清和。
假寐之人恰好在她望过来的瞬息心灵感应般掀开眼皮,迳直对上池蘅泛红的双眼。
视线在空中碰撞,小将军自认丢了颜面,脸皮微烫。急急移开目光,全神贯注将注意力放回地上那堆柴火,生怕一个不慎在某人心里落下一个火都不会生的污名。
清和见之心疼又好笑,歪头,音色绵柔:小兔子阿池?
喊谁小兔子呢?
池蘅暗自腹诽,拒不承认她就是那只被喊的红眼小兔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火舌舔去木柴湿气,橙黄光晕愈来愈盛,池蘅站起身,火光映照小将军俊俏嫩白的脸,将脸颊沾染的些许脏污一并映照出来。
刚要往衣袖摸,一方绣着兰草的帕子递到手边,清和单手裹紧轻裘,用这个。
出了盛京,池蘅满打满算糟蹋她四五方锦帕,不肯再接。
停在半空的手收回,帕子被放回袖袋,清和不动声色搓了搓发凉的指尖,身子靠近篝火,企图驱散体内叫嚣的寒。
还有吗?池蘅指了指自己小脸。
清和认真端详两眼,笑:没了。
那就好。
小将军百无聊赖地舒展腰身。
动作令清和想起养在院里的小猫,猫还是阿池送她的。
想到这,她颔首轻笑。
一时无话,两人不知不觉坐在篝火旁,对影成双。
暗夜,凄风冷雨,天地呼啸,木门被吹得匡当作响,土腥味荡起,此情此景,对于习惯优渥生活的她们而言算是新奇的体验。
这雨来势汹汹,不知下到何时才能停。
回想来时风起云涌的天象,清和眉心一蹙,最迟也要后日了。
后日?!池蘅声音拔高,嗓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越明净,下到后日,岂不是说咱们要在这地方困上两天?
按理来说,是这样。
池蘅年少,没有沈清和刻在骨子里的沉静稳重,手拍脑门,后悔不迭:早知如此,我就快快赶路不贪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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