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
他慢半拍地哦了一声,跟着秦楚进了主帐,一眼便看见帐中那对母女。
那是县尉周卓的妻子与女儿。他也是前两天时,无意中和秦楚提起在公学时见过县尉周卓,发现其家人居在城西,与我比邻一事,没想到今日便见到了人。
他愣了一愣,转向秦楚:大将军
嗯,周卓的妻女,我带到营里了。她笑了一笑,冲着徐庶点了点头,多亏元直告诉我周县尉的事情,否则夜袭不会那么顺利。
果然如此。
徐庶摇摇头:即使没有周卓,长葛治所里,也没有人的决断能比得过将军。
难怪昨夜城门从内打开了片刻,难怪即使给了辛敞警告,昨晚的偷袭还是一路畅通。
元直过奖。她并不以自己这手段为耻辱或自豪,仍然是平淡地颔首,等下午的战斗结束后,我便送她们回去了。介时我留程湘和你,并上一支百人小队看守营地,你若是觉得愧疚或者别的什么可以趁此机会跟着将士护送她们回去。
愧疚?徐庶又吃了一惊,皱眉道,为什么要愧疚?刘凡追随孔伷袁术,乃是朝廷叛贼,将军收复反城,还愿意送她们回去,这已是仁至义尽,何来愧疚一说?
秦楚又看了眼他,横竖没看出一丝与阴阳怪气相关的情绪,艰难地消化了片刻,终于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了。
她脑中很快划过吕布那张听耳旁风的深沉脸,又看了眼真情实感的徐庶,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心道:真是世界的参差。
第118章
所以, 阿敞是觉得,城中人心不齐?
是。阿姊,当日伏楚说四日后到来, 我以提醒刘凡周卓多次, 他们无动于衷,这也罢了, 然而昨晚那样紧急的情况,城门居然有瞬间从内打开, 所幸情况混乱, 敌军未能从那处突破我想,一定是因为有内鬼作祟, 如果不想办法立刻查处,我方人心涣散,恐怕会不攻自破。
辛宪英眉头一蹙,没有答话。
阿姊?
啊。她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从案上端起一盏温茶,姿态优雅地呷了一口, 在辛敞的眼巴巴的目光中慢吞吞地放下,这才坐直了身子, 忽然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大将军那边派人清扫战场了吗?
辛敞愣了一愣,不知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绷着脸回想片刻, 勉强搜罗出一星半点的记忆:应当没有。
辛宪英点点头,面不改色道:那你就不该考虑这个问题。
辛敞心里一跳,陡然升起点糟糕的预感, 还没等开口再问, 就见辛宪英不慌不忙地看了眼窗外, 悠然道:等这仗打完,再去解决城内的事情。
她表现得太过淡定,与当日规劝辛敞襄助的模样堪称截然相反,反而让辛敞滞了一滞,片刻后才回过神,噌地一声从榻上站了起来,脸色泛青:阿姊是说,他们还会再攻?
然而在辛宪英开口回答之前,他就已经意识到了答案,在书房里来回走了两圈,喃喃道:是了,他们收兵时尚有余力,归营后不扫战场不生炊烟,根本没有认真修整的意思
他脚步一顿,脸色更难看了:刘凡周卓知道吗?!
辛宪英仍然不语。
她这副模样实在冷漠得堪称古怪,然而辛敞已被这消息夺去了所有心神,实在没有余力注意长姊的态度,满心里只有其他人知道吗一个念头。
这想法刚探出个头,立马在他心里扩展成了刘凡周卓不知道,城马上要破的惨烈结局,辛敞吓得额头上出了层细汗,桌上的茶也没喝上一口,当即转身推开门,准备离开。
辛宪英的神色这才有了点波动,低声唤了一句:阿敞。
在辛敞扶着门转头时,她终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知怎地,看起来竟然有些泛苦。
她提醒道:
若有险况,记得看锦囊。
辛敞心里一动,莫名在她那微笑里咂摸出了点自甘暴弃,可时间不等人,他到底没敢细想,只应了声是,衣袖一甩,便带着股燥热的风,小跑着骑上了马,飞快地往治所去了。
沿路的桑树槐树飞快地向后掠过,夏季的热风转瞬便从他耳边穿过,马蹄踩过青石路,哒哒叩击在狂跳的心脏上,辛敞余光里看到树上一只杜鹃展翅飞走。
他无心关注。
辛宪英饱读诗书,才华远胜他百倍,辛敞对此深信不疑,因而转身也走得毫不犹豫。待他匆忙赶到城门、又一鼓作气爬上城楼时,秦楚的兵营恰好有了动静。
守卫的士兵还不明所以,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气喘吁吁的辛敞,见他脸涨得通红,还好心道:
先生这样匆忙,难道有什么急事吗?县尉已重新部署了兵马,您不用这么着急的。
辛敞到底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文士,一路焦灼地赶到城楼上,显些岔了气,此时还没顺过来,只好一边拿手背擦汗,一边对着士兵狠狠摇头。
那士兵更加莫名了,又见他向外伸手一指,下意识地顺着看过去,心里陡然一惊,背当即听得笔直,整个人霎时便紧绷起来。
辛敞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对面已经开始整顿军队了。
秦楚的军队到底也在西凉征战了多年,雒阳局势又并不稳定,因此士兵的训练一直没有落下。此时号令一发,那批将士便训练有素地整好了阵型,步兵在前骑兵在后,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已经汇成了几支蓄势待发的坚甲利刃。
也不知她的物资来自哪里,那些士兵几乎全部穿着玄铁黑甲,晌午炽烈的日光从正空向下洒去,在那乌压压的鱼鳞盔甲上一晃,便反射出了磐石般透骨的寒光。
快辛敞刚吐出一个字,便重重咳嗽起来。在守卫紧张惊慌的眼神中,他一咬舌尖,狠狠压下了那点未喘上的气,清了清嗓子,飞快道,咳、传令下去,立刻整阵抗击!
那士兵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小心翼翼地转头问:先生,那县尉县令呢?
先下去准备!辛敞咬着牙,那一片的毒蛇鳞片似的黑甲还萦绕在他脑中。
他生平第一次粗鲁地大声吼道:
城都要没了,你还管他们吗?!
那士兵猝不及防被年轻谋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整个人吓了一跳,连忙道:诺!
辛敞恶狠狠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方才强压下去的那口气又在胸腔里乱窜,他这才扶着墙沿,猛地咳嗽起来。
秦楚未必有多狡猾,可他的队友却实在无用。
只可惜战场瞬息万变,刀剑无情,实在容不下这一阵泣血的咳嗽。
就在他扶着墙勉力顺气的时候,一只玄铁长箭铮的一声插入他虎口前,恰好就在食指与拇指正中间。
他那双乌黑的瞳孔骤然扩大,眼睁睁地看着它射向自己,明知该躲,却被排山倒海的情绪压住了四肢,半天移动不了。
直到那箭终于插入石砖缝隙,矢尾震了两震,他的定身咒才像终于破除了,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天地为何物,五指抽搐似的发起抖来。
那支精铁铸就的长箭显然不是寻常将士的物品,在粘稠闷热的仲夏里,居然还隐隐约约散发着冷寒的杀机。
夏季的蝉鸣在一瞬间响亮起来此起彼伏地传入了他耳中,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要因为恐惧而失聪,胸腔里头一次因敌军可怖而产生了一点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