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第一次见她, 大约是对朝堂上有女人这件事感到稀奇,半抬着眼偷偷打量着她,被刘辩轻轻推了推,才回过神。
两个刘家人交头接耳了一阵,秦楚漫无目的地环顾室内,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讨论声消失了。刘辩磕磕绊绊地开口问道:
爱卿,你你没有先去见国舅吗?
所谓的国舅,自然就是眼下权倾朝野、专擅朝政的大将军何进了。
小皇帝果真在乎这个。
秦楚在心底哂笑,面上还是一派严肃,振振有词道:
陛下说的哪里话。臣既然接到密诏,自然要赶来面见圣上,怎么可能先去见其他人呢?
刘辩刘协不疑有他,听到她的话,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刘辩:爱卿带了多少士兵?
秦楚眼也不眨道:两千人。
啊少帝有点失望地叹了一声,又和陈留王耳语了几句,秦楚敏锐地捕捉到少、也行一类的词句,大概是他们觉得人数不够。少帝想了想,转过头,又问她,如果我、嗯,朕有一天要调用他们呢?
愿为陛下鞍前马后。
刘辩道:好!
他的话似乎已经说完了,好字一落便愣在原地,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刘协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和少帝加起来都没到二十五,这话落地,两个人又挤在一起,相互不知说了什么,一时面面相觑,相顾无言,都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这场谈话了。
秦楚一看此景,心中更加有了想法。
郭嘉猜得没错,密令的确是少帝自己发出的,而那信简短过头的原因也并非他在密谋什么,只是纯粹无话可说罢了。
军师祭酒的确不愧对他的鬼才名号,收到宋典送出的信帛后,从只言片语里竟然猜起了刘辩的想法。
他认为,那封密令发出去的原因,其实是少帝不堪宦官与清流外戚之扰,一时上头,竟真在条条眼线中钻了空子,悄无声息地将那封信送去了西北。
此事听起来实在儿戏,秦楚起初并未放在心上,郭嘉之后也没再多提,没想到今日一见,却却似乎真的有迹可循。
就像现在刘辩现在的三句对白,东拉西扯毫不深入,反而像是在旁敲侧击。翻来覆去地看,好像也就一个目的求证秦楚的忠心。
孰知忠心是不能靠问出来的。
两位皇子还未进化到揣度人心的境界,秦楚说什么就算什么,也难怪太后敢放这两个小傀儡直接与她交谈了。
果然,刘家两个孩子又眼神交流了片刻,最终还是由刘协开口,单方面依依惜别道:既然如此,爱卿就退下吧,朕之后再与你联系。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听起来又像君臣又像地下党,不过刘辩毫无意识,居然还对着秦楚挥了挥手,表示告别。
秦楚:
傻孩子看久了还挺乖。
她很配合地摆出一副陛下英明神武万岁万岁的神态,重重抱拳,浮夸回答:臣告退!于是转身便走。
一出德阳殿门,候在外头的宋典立刻迎上来,低声唤了句:亭主。
老太监当年咄咄逼人的刻薄样早已不见,此时低眉顺眼地站在她身边,瘦巴巴的一条,像一只垂垂老矣的看门狗。
秦楚像是忘记自己幼时亲手剁下他两根手指似的,极礼貌地应酬了两句:
许久未见,这些年辛苦你了。
宋典忙道不敢,默了默,又问:亭主已收到前几日的信了吗?
他和你说了啊,秦楚颔首笑道,是我亲自去拿的,不过他好像有些怕我,被吓得不轻。
昨日刚下过雨,今晨刚刚放晴,碧空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秦楚与他并肩穿行在北宫园内参差的梓树下,看了眼面皮褶皱、缺了手指的老太监,忽然问:
你们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吗?
宋典一怔,没想到她竟放下京中种种大事,先问了这个,思索了半刻,才答道:毕岚、张恭为何进所恨,常常于陛下跟前哭诉,表示何氏专权而不容宦官。
陛下呢?
陛下陛下摇头不答。老太监说着,好像也隐约意识到什么,偷偷抬头觑了她一眼。
秦楚忽视了他的目光,自顾自地拨开前方一株矮桃的枝丫,依然缓慢地向前走着。
大约又走过两条小路,玄武门隐约可见,她才道:就送到这里吧。
宋典退了一步,微微躬身:亭主走好。
她点了点头,与守城侍卫擦肩走过,心中已逐渐有了猜测。
当今未有宦官明确表明要废长立幼,拥立陈留王刘协上位。少帝的地位一时难以动摇,与母家关系便也平淡起来,自然就要在无根无基的宦官与权势极盛的外戚间摇摆了。
然而刘辩心性怯懦,十三四岁登基,耳根子还软,常侍太后一同哭惨,两方攻讦之下,心生厌烦,无所措手也是常态。
从殿上二位的表现来看,召秦楚进京,说不准也是这兄弟二人共同商议的结果,究其原因,说不定真是如何进信中的鬼话一样,为了立威。
谁知歪打正着,何进同样也送出了请帖,少帝和陈留王居然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请了来了。
真是秦楚哑然失笑,暗道,真是让我坐收渔人之利。
玄武北门前禁停车马,出宫后需得走上几百米才能看到人。
照夜玉狮子远远靠在街道一边,看见秦楚走过来,打了个响鼻,前脚跺了跺,摇头摆尾地等着她靠近。
秦楚随手拍了拍它的马脑袋,牵着它后退了几步,听到右侧传来些动静,才注意到旁边还停了辆车。
玄武门向西两尺多,是专供停行的地方。
此时早已过了上朝时间,宫中除了刘辩以外,是无人有权召见官员的,即便是太后要对官员下达指令,也都要先借着小皇帝的名头将他召进来才是。
既然如此,是谁会在她之后进宫?
秦楚心中一紧,不露形色地瞥了眼腰间银剑,手指无意识地一动。
只是,还没等她有所猜测,车厢的深色帘忽地帐动了动,驾车的家丁立即走上前,听着车里人吩咐了几句。
那车夫微屈着腰,听了两句后便将目光移向了秦楚,点了点头。
大人,我家郎主请你上车一叙。
她按着剑柄上前,夜照玉狮子也跟着踏了两步。秦楚淡淡道:你家郎主是谁,连名姓都不愿报,也算邀请人么?请
她拒绝的话卡在喉中,戛然而止。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榆木门上雕刻的暗纹。能乘马车,且停于北宫前的人家,必然非富即贵,她是知道的。这些达官贵人知道她、又想与她交往,依现在的形势来看也叫合理,然而
暗纹上雕的是鸬鹚。
她微微垂眼,脑中不期然闪过十一年前,她从蔡府马车上跳下,抬头看见那漆黑门楣上展翅欲上的鸬鹚鸟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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