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却也因此放轻了更多,游真没意思地往下俯身靠近翟蓝:那你现在还能起来吗?我带你去医院。
不想去。翟蓝听着像耍赖,我不喜欢医院。
通常遇到别人听见这种任性话就会板起脸教育他,或者给他讲点大道理劝他听话起床。游真总会出乎翟蓝的意外,从火车上对着彩虹许愿的幼稚到大昭寺转经时藏着秘密的目光,翟蓝从没看透过他,又每次都觉得自己能够靠近游真。
而现在,游真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喜欢啊?
消毒水味太难闻。翟蓝继续哼哼,他知道这理由非常离谱。
做好了对方翻个白眼然后拽他起身或者再不想管他的准备,游真耐心地哄他:可是不去不行啊,克服一下消毒水,我们拿个药就走好吗?
翟蓝:
浑身难受放大了脆弱,翟蓝差点因为他简简单单、温温柔柔的商量泪洒拉萨。
我这、这就起。
说着立刻侧过身,手指飞快地在眼角擦了擦,翟蓝起床。睡衣就一件普通T恤,领口洗得有点变形,随着他动作扯动露出一大片后颈。
翟蓝不以为意,转过头:游真,你帮我拿个外套好吗?我脚软。
长篇大乱安慰没有发挥机会了,游真一愣,心道他这次倒很乖。他用被子把翟蓝单薄的后背捂住,临去拿外套前再试了试翟蓝的额头。
干什么翟蓝看他,因为头重脚轻只能努力抬眼。
本就略下垂的眼睛这时显得更圆,游真收回手,声音平静:确认你真的没发烧。
翟蓝听他说得郑重其事,吓了一跳,也条件反射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温度后迷茫片刻:不烫啊。
嗯,我怕你这么听话是烧坏了脑子。
翟蓝:
翟蓝:喂。
游真的小恶作剧得逞了,他笑了下,心满意足地起身走向行李箱。
两个小时后,门诊处的医生给出了和游真预料分毫不差的结果,问了翟蓝有没有过敏史和遗传病,大笔一挥写下单子开了葡萄糖。
一瓶多点的剂量无需住院,游真跑前跑后给翟蓝安顿好,提着一大袋子药瓶、发票还有止痛药和氧气袋。翟蓝被他放在输液大厅手足无措地等,做完皮试,等护士把针头扎进手背血管,翟蓝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游真莫名紧张:是不是很痛?
像小虫咬。翟蓝宽他的心,抱着氧气袋插管的样子很滑稽,还要瓮声瓮气地和游真聊天,你刚才到处乱窜,隔壁那个吸氧的女生都说你哥对你真好。
游真看了看长椅另一头,女生和翟蓝一样都是高反引起了一系列问题。但她大概已经治疗了好一会儿,现在脸色恢复红润,也不在抱着氧气袋不放,似乎察觉到他们谈话中涉及自己,女生大大方方地朝翟蓝挥手。
翟蓝也招招手,指了指游真,两人像打哑语似的对视一笑。
你们还真默契。游真无奈地叉腰,趁我不在,拿我当聊天话题啊?
谢谢。
他一说这两个字,游真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小鬼。顺手弹了下翟蓝的脑瓜崩儿,游真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调整输葡萄糖的速度试探翟蓝有没有觉得难受,才彻底放松了神经,不要总是谢来谢去这么客气,你跟着我到处玩,我又比你大几岁,照顾是应该的。
你总是这样说,但没什么是应该的,我们才认识几天。翟蓝说,我不希望这是你的负担。
游真没点头,也没摇头。
良久,他淡淡地回答:不是负担。
输液大厅里不算安静,但他们坐的这条长椅角落里再没旁人。单独的二人空间,窗外旭日东升,一棵分不清品种的小叶树蓬勃向阳,光就从叶子的缝隙里碎金一样洒落,偶尔随风变换角度倾斜,落进窗内,照亮了白墙。
游真。翟蓝说话还很虚,大喘气着,我有时候庆幸还好遇到的是你,有时候又觉得,你为我做了太多分外的事了。
没关系。游真答,几乎毫不犹豫。
他这次不说应该的了。
翟蓝垂着头,他往右边挪了挪,余光静悄悄地在游真侧脸涂抹。没感觉到不对,游真正聚精会神地研究药盒上写的禁忌和用量。
无法形容这时心情,很不安,好像全身都被放进一个真空,只有游真成为他的出口。
他是暖的,橘色,是四月珍贵的晴天。
翟蓝默不作声地用额角贴住游真一边肩膀,他没有转移重心,只是这么一个倚靠的动作,如果游真不喜欢能马上把他推开,那他们还不至于太越界。
但游真没动,甚至在察觉到翟蓝意图后,体贴地往他的方位沉了沉肩。
靠吧。
游真说完略一思索,抬起手臂靠在椅背是半个礼貌的拥抱。
贴着的重量下坠,压住他肩膀时好像有一股神经也莫名地开始颤抖,还是比想象中更亲密。游真不看翟蓝,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屏幕玩一个无聊小游戏有点像简易版俄罗斯方块但是推来推去的到后面又很难。
他知道翟蓝的目光会不小心飘到自己这儿,他也相信翟蓝不是有意要偷窥,可有些内容太隐私,游真选择了回避。
听歌吗?游真问,从随身的运动包里拿出一副蓝牙耳机。
翟蓝犹豫了下,还是接了。
他半边脸靠着游真左肩,因为被默许,一点一点地接触更多面积。右耳抵住了他的肩骨,脉搏振动偶尔能够感知,而左耳接收的旋律与游真的另一半契合,好像两个灵魂也前所未有地接近。
贝斯与鼓连成一片,闷闷的,是大雨即将来临的夏日午后。可他们被阳光笼罩,翟蓝看着光斑跳动,手指收紧再舒展,听见游真笑了一声。
他的游戏没继续玩了,一半的音效并不完整但谁都没打破这份安静。
吉他低吟,像从遥远天边传来。
雨声是一片白噪音。
本该收获无与伦比的静谧的旋律,不知怎么的,听得翟蓝很难过,好像心也淋了一场雨,低温抽空暖意,就此冰封。
游真。翟蓝突然问,你的弟弟,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他问得很轻,猜想游真可能会装作没听见所以拒绝回答。这确实过于冒犯,翟蓝不明就里,对那些发生过的伤痛一无所知,更不明白自己将会得到什么答案。
在这一刻,他几乎听见葡萄糖在输液管里流淌的细碎响动。
游真静止在原地,等这首没有词的歌播放完毕,他坐直,阻止翟蓝趁机要回到原位不再倚靠他的动作。靠着椅背的手轻轻一拢翟蓝肩胛,少年立刻一动不动了,形容不出是僵硬还是尴尬,他更没有抬头。
虽然诧异,但游真没有选择骗他:嗯。
他以为翟蓝会继续问,怎么回事,或者安慰他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但正如他总出乎翟蓝的意料,在某方面,翟蓝懂事得超过他想象。
话题本该到此结束,四肢依旧酸软,翟蓝却没来由地被倾诉欲占据了唇舌。
我爸爸也不在了。翟蓝说。
游真抱他后背的力度悄无声息地收紧了点。
病痛,陌生环境,未知的时间,还有内心抚平不了的伤,拥抱能短暂地缓解所有疲惫让他们心无旁骛地彼此舔舐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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