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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兴如往常般笑,宽慰道:“陛下近来很是勤学好问,尤阁老日日都在乾明殿中,与陛下谈诗论义。”
这话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陈太后。
自己的儿子是什麽样的性子,再无人能比她更了解了。贪玩荒唐,不思悔改。
这些所谓勤学好问的虚假之言,往往是过去她说给先帝听的。不知从何时起,她也成了那个需要被蒙骗的人。
“让他来见哀家。”
何兴犹豫:“陛下的课业……”
“再说一遍,让他来见哀家!”
母子见一面,中间也要隔着一个宦官。陈太后纵使再信任何兴,如今也多了几分厌恶。
何兴没见过陈太后对着她发怒,怔滞片刻后躬身行礼,退出紫安宫,去寻郁濯了。
郁濯到时,却不愿迈步往里进。
直到听到陈太后唤他,他才不情不愿地入内了。见到面,他敷衍地行礼:“母后。”
只是半月未见,郁濯明显长高了许多,少年人瘦削下来,便变化极快,那点幼时的稚气已经蕩然无存。
“过来。”
郁濯往前走近些,与陈太后隔着珠帘说话。
陈太后当真是厌恶“母后”二字,之前还是“母妃”时,郁濯待她从未如此冷淡。
一个帝位,竟能改变这般多。
“何兴说你近来勤学好问,那哀家问你,尤阁老与江砚行都教你什麽了?”
郁濯嗫嚅道:“没什麽。”
他并不敢说自己近来沉迷于投壶,特意将擅长投壶的徐闻朝请进了宫来,一同玩乐。
陈太后恨铁不成钢地叹息,然后说:“哀家的病也好些了,明日还将折子呈来紫安宫,哀家或可替你分担一些。总不能悉数交由司礼监,而你什麽都不做,像什麽皇帝样子。”
“不必了。”
郁濯头一回拒绝陈太后,“母后是太后,还是不要干政为好。”
一言出,陈太后愣住。
这话绝非郁濯所能说出的。
定有人在背后挑唆。
她颇为费力地站起了身,眼底震惊尚未退去:“你可知你在说什麽?”
郁濯眼神闪躲,吞吞吐吐地重複着:“这些事,还是……不麻烦母后了。政事自有阁老与何兴处理,母后当务之急是养病,其他的,本不该由您来做。”
仿佛一股热流腾上,陈太后只觉一阵眩晕,之后便以绢帕抵唇用力地咳了起来。
当真是担心她的病吗?
若有一丝挂念,他也不会在她病时一次也不来探望。
她对政事真的丝毫不感兴趣,也不愿插手。但她放心不下,放心不下将这风雨飘摇的江山重担,放在郁濯一人的肩上。
无论怎样,郁濯实在年少。
她面色苍白:“濯儿,一直以来,你没有郁连仁厚,没有永王那般心计,若非是我,岂有你的太子之位,岂容你坐稳帝位?如今你一句不得干政,又是何意?羽翼未丰,便学会了听信谗言吗?”
“伴伴说……”
“伴伴,又是伴伴。今日伴伴,明日何兴,你何时才能用你的脑子去思忖事情,而非听那些宦官太监的话?哪怕是尤阁老,也百般劝诫你要学着亲政,你可有听进去半分?”
“你太让我失望了。”
从始至终,陈太后都没对郁濯说过这样重的话,一时说出口竟也后悔起来。
郁濯脸色越发难看,最后冷冷吐出一句:“母后既看不上朕,往后朕便不再来请安了。”
万山载雪(5)
女侍皆屏了呼吸, 不敢擅动。
殿中静得针落可闻。
陈太后许久没应声,仿佛还未从郁濯方才那话中回过神来。
什麽凤命与权欲皆如风过耳。
她只想起了养育这个孩子的艰辛。
即便所有人都说他不争气,合宫上下谁不嘲笑她癡心妄想, 连个孩子都教养不好, 怎敢妄想储君之位, 她也从未放弃。
连她也知晓, 若是沈元霜愿意与皇帝重修旧好, 不再别扭着冷战, 或许会有一个真正的中宫所出的储君。亦或是, 沈元霜抚养郁连, 那个性情软弱的四皇子也远比郁濯合适。
只有她不甘心。
她入宫是为了汝安陈氏,皇帝册封她为贵妃亦是顾念她的母家, 加之她育有一子。
除此以外, 她得不到夫婿的真心, 连那点寄托在孩子身上的希冀也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凭什麽。
便是凭着这样一句凭什麽,她不顾一切也要为郁濯争到储君之位。亦是因这一句凭什麽, 永王摄政时,她选择隐忍,而后与宜华一同顺利除掉了永王。
她不求青史之上能记她什麽功绩, 只期盼能记她陈寒黛以牙还牙, 从未输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