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飞卿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下马石,细微地抿了抿唇。
马车到下马石还有10公分的距离,寻常人一步踏下去没什么感觉,但他的膝盖有旧伤,从高处往下踏,这种震荡带来的剧痛丝毫不亚于跪训诫石。
他从南国回来,落得一身旧疾,府里的人都是知道的。
公子,你扶着我的手臂。
天青跑到下马石边,弯曲手臂做了个临时的扶手,管家也过来作势要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直接伸到明飞卿眼前,他抬眸看去,只见淮瑾侧身站着,目视前方,压根不看他,手却实打实地伸了过来。
淮瑾的底线是他已故的母妃,要是换成旁人敢当着他的面说死的是你的母妃又不是我的这种话,现在恐怕已经身首异处。
但明飞卿说了这种话,淮瑾居然还主动递了台阶过来。
如果是前世的明飞卿,大抵会以为这是殿下爱他的表现,现在他心中毫无波澜,知道这不过是淮瑾权衡利弊做出的让步而已,与情爱无关。
明飞卿无视了这只好看的手,转而扶住天青的胳膊,管家也在旁边扶了一把,他顺利地下了马车。
淮瑾伸手接了一把空气,愣了半刻,尴尬地收回手,看也不看明飞卿一眼,转身回了府里,身影多少有点落寞。
明飞卿懒得理会。
傍晚的时候,宫里传来消息,说林丞相亲自去寿康宫向太后求情,才把跪得心疾复发的林霁接回府里。
明飞卿一边听细春说,一边清点明日回门要给娘亲带的礼物。
细春手上整理着云锦布匹,嘴上说:这事儿都惊动圣上了,但到底是太后罚的人,圣上也没过问什么,林丞相的面子还是在的,宫里派了好几个御医进相府救治。
明飞卿正在审明日带回家门的仆从名单,听了这话抬眸说:看来这回是真病了,先天心疾复发,哪是一个晚上就能治好的,既然他那么喜欢装病,我干脆就让他真病一回,免得你家殿下被骗得团团转。
细春忍不住笑道:少君这话说得好玩,殿下是您的夫君,要说也该是我家殿下才是呀。
明飞卿:可别,晦气。
细春:......
入夜就寝时,淮瑾也没见人影,听管家说,他回来用过晚膳就又出去了,不知是进宫还是去相府看林霁。
毕竟相府和皇宫是同一个方向。
明飞卿懒得追究:只要别来我眼前晃,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管家:......
这一夜明飞卿却没睡好,倒不是为了淮瑾,而是明日就能回家见娘亲了。
上一世,他被淮瑾软禁,连娘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是他终生之恨。
重活一回,虽然摆脱不了淮瑾,却可以尽力弥补前世的遗憾。
他为覆水可收高兴得睡不着,第二天早上,眼下的乌青越发明显,是细春看了想取脂粉来遮一遮的程度。
为着林霁逾制一事,太后特准明飞卿用六乘的华盖马车回门,还派了12名宫里的侍卫前后护送,阵仗远在昨日的林霁之上,区别在于,明飞卿名正言顺地享有这项殊荣,而林霁却是鸠占鹊巢。
街上的百姓瞧见了,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原来这才是东宫正妻的气派啊!
如此华丽的阵仗,唯独不见太子陪同。
回门也是讲究吉时的,吉时都到了,太子还是没见影子。
昨夜他离府,一整夜没回来。
明飞卿不抱期待,一刻不愿多等,径自上了马车:出发吧。
车夫为难不已:可殿下还没来。
这新婚回门哪有一个人回去的道理?
你家殿下连洞房都没来,还指望他陪我回门?
......
快走,不用等他。明飞卿放下帘子,安然地坐进马车里。
马车平稳地向前行驶,没走两步,街上忽然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
皇家的马蹄铁用的是上等玄铁,较之寻常马匹,声音更脆更响,懂的人一听声音就知马上之人身份不俗。
明飞卿自然也听出来了,他掀开帘子,探头回望,见淮瑾一身黑金蟒袍,额前碎发随风乱舞,俊挺的五官在日光下夺目而不灼人,他骑着通体雪白的宝马,三两下追上马车,路过车窗时,抬手用马鞭撩了一下明飞卿的下巴。
明飞卿:......
马车被太子爷当街拦住了。
明飞卿听到有女子为淮瑾痴狂的声音,不多时,这个让皇城无数女眷痴迷的太子掀开帘子,闯进了明飞卿的视野中。
他走进马车里,自然而然地坐到明飞卿对面。
两人相视无言,直到侍卫牵走宝马,马车继续向明府前进。
许是马儿受了惊,马车起步时剧烈颠簸了一下,明飞卿一时不防,被惯性带得直接向前栽倒,好巧不巧栽进了淮瑾怀里。
......
明飞卿想起身,淮瑾提着他后颈的衣领,力道不重,刚刚好把明飞卿的上半身半提在面前:你就不问问我昨晚去了哪里?
明飞卿就像一只被扼住后颈的猫,任他如何扑腾挣扎,都不能奈淮瑾如何,他气恼不已:
殿下就是去勾栏瓦舍会头牌,我也不会过问一句!
淮瑾怒极反笑:你倒是很豁得出去,你今日一个人回门,明日就成全皇城的笑柄,如今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吗?
明飞卿反问:我在这皇城中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淮瑾想起过往,自知理亏,正想松手,忽然留意到明飞卿眼下的乌青,抬手扣着他的下巴凑近了细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东宫娶了只熊猫做太子妃,我没回来你连觉都不会睡了,还敢嘴硬说不在乎?
明飞卿冷笑一声:殿下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脸皮之厚,平生罕见。
淮瑾认定明飞卿在嘴硬,连被骂都能忍了。
马车里空间有限,无人能窥见。
淮瑾松手前,在明飞卿额上亲了一下。
明飞卿:?!!
他一巴掌打开太子的脸。
虽然力道不重,淮瑾却如遭雷击: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咦~
明飞卿迎着太子爷快要冒火的目光,伸手揪过他的衣袖,用力地擦了擦额头,仿佛被狗舔了一般要擦得干干净净。
淮瑾:.......此生没有受过这般羞辱!!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打起来了,不远处传来喜庆的鞭炮声,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掀开帘子恭敬地道:殿下,少君,明府到了。
说完他才意识到气氛不对,怕被误伤,忙放下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