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永远亮着冷白色的光,像是某种无声的审判。
程郁不喜欢雨天。
水珠顺着医院走廊的玻璃窗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疤痕。程郁站在窗边,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他穿着熨烫平整的白大褂,领口却微微敞开,露出一截苍白的锁骨。
他站在调解室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胸——那里有一道三公分长的缝合痕迹,藏在衬衫第二颗纽扣下方,像一条沉睡的蛇。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会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沉静。可若是细看,就能发现那瞳孔深处藏着某种近乎机械的冷感——像是手术刀的反光,精准、锋利,不带感情。
走廊尽头传来哭声,尖锐刺耳。程郁没动,只是将烟换到另一只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手腕上戴着一只心率监测环。数字跳动:**72**。稳定得近乎冷漠。
直到护士匆匆跑来,他才抬了抬眼皮,声音很低,带着点倦意:"家属?"
"7号床,术后并发症,家属情绪崩溃。"
程郁"嗯"了一声,将烟收回口袋。转身时,白大褂衣摆带起一阵轻微的气流,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推门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敲打。咚、咚、咚,稳定而陌生。
他来了。问题就该解决了。
可没人注意到,他走向病房时,左手无意识地按了按心口。那里,本该平稳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调解室里坐着一位穿黑色丧服的女人。她的手指死死攥着一张照片,指节泛白,像是要把相纸捏碎。照片里的男孩穿着医学院的白大褂,笑容明亮得刺眼。
"林嘉。"女人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儿子……手术前还很健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程郁翻开档案。林嘉,22岁,心脏瓣膜修复术,术中心脏骤停,死亡时间:2021年3月17日15:22。他的指尖在签名栏停顿——那里签着他的名字,笔迹锋利得像手术刀。
"程医生,"女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他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程郁的呼吸一滞。
他应该记得的。那是他主刀的最后一场手术。
可他只记得无影灯刺眼的光,和监护仪拉长的那声"滴——"。
程郁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历边缘,纸张发出细微的沙响。调解室的空调开得太足,冷风顺着他的后颈爬下来,在脊背上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术后并发症的记录很完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化验单,"心肌缺血导致室颤,我们进行了标准流程的抢救。"
女人的指甲陷入他的手腕,在皮肤上留下半月形的红痕。"他上周还在打篮球,"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怎么会突然心肌缺血?"
程郁的视线落在档案的麻醉记录页。某个数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丙泊酚的剂量比常规多了0.5ml。他的瞳孔轻微收缩,这个细节像一根针,突然刺入记忆的迷雾。
无影灯。颤抖的双手。监护仪上急速下跌的血氧饱和度。
"程医生?"
他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左手正按在左胸的疤痕上。监测手环发出轻微的提示音,心率从72跳到了89。
"我很抱歉。"程郁站起身,白大褂下摆带翻了纸杯,水渍在调解书上洇开,正好模糊了麻醉医师的签名栏。
程郁盯着那滩水渍,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明明没有碰到杯子。
水痕在纸上缓慢扩散,边缘恰好停在麻醉医师签名栏的最后一个字母上,像是某种精准的拦截。他的指尖轻轻压在桌沿,指节微微泛白,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失手"。
"林太太,"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先前沉了几分,"您儿子的术前体检报告,能再给我看一下吗?"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从包里抽出一叠文件。程郁接过,快速翻到心电图那一页——波形正常,ST段无异常,完全不像会有心肌缺血风险的病人。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麻醉记录。0.5ml的误差,对丙泊酚这种药物而言,足以让一个健康人的呼吸无声无息地停下。
"您儿子的手术,除了我,还有谁参与?"程郁问得很轻,像是随口一提。
女人擦了擦眼泪:"麻醉师姓沈,戴金丝眼镜,说话很温和……对了,手术中途还有个穿西装的男人进来过,说是医院的领导。"
程郁的呼吸微微一滞。
——沈墨。陆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左胸,疤痕下的心脏突然重重跳了两下,像是某种警告。
"林太太,"他合上文件,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我会重新调查手术记录。如果发现任何问题,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女人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程郁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私人号码,24小时开机。"
她接过名片,指腹摩挲过凸起的烫金字体,忽然低声问:"程医生我相信你,他们都说你是最好的医疗纠纷调解员……您是不是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