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这回死伤过半,我气得头痛,情急之下,灭了来挑衅的一伙人,并放话与武林盟不共戴天。
后来听人说,武林盟给我们泼脏水,将万丈峰称为魔教根据地。
我其实不怕,大不了,把整个武林的人都杀了。
我恨江湖上所有人,也恨你。
甚至放悬赏通缉你,不管你是生是死,无论在外头做什么,就算是化为一捧灰了,都得给我回万丈峰去。
我不管你在外头是什么绝世大侠,回了万丈峰,你还是那个臭不要脸的,让人不省心的大师兄。
再一次听到你的消息,居然是收到你的请帖。
你宴请万丈峰上下,去参加你和红袖谷谷主的婚礼。
你妈,我看你就是想收礼金。
到了红袖谷,好嘛,你居然还请了陈千叠。
你为了礼金真是不择手段。
你和新妇很般配,或许吧。或许你爱她,她也长得足够漂亮。我一路问了无数人,这位少谷主原来就是出了名的行医林桥,本性仁善,家底丰厚,甚好,我只是有一点点嫉妒而已。
饭桌上坐我旁边一个白脸男的,长得一副娘里娘气的模样,似乎是个小倌,细皮嫩肉的,好像谁给他一拳就会挂的模样,看表情不大开心。
上了一道凉拌酸黄瓜,他一个劲地吃,还跟我抢。吃得小脸蜡黄,后来撑不住去吐了,回来还接着吃,不知道有什么毛病,你要是跟他熟,让嫂子给他把把脉,看看吃点什么能调理调理。
桌上另一个男子,看打扮似乎是普通路人,但长得有些像话本子里的妖孽,腰上挂的玉佩,成色简直极佳。他摸出一瓶健胃丸,扔在那男的脸上。这人也怪,只喝酒不吃菜,三坛酒下肚,越喝脸越白,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
我右边那个穿红戴绿的大眼睛男人,倒笑得很真心实意,似乎见你得到幸福是一件很满足的事,只吃菜不喝酒,就好像这辈子没见过肉一般,大半个桌子的菜都是他的。
我坐这一桌应当是熟人桌吧,你这都哪儿结交的奇葩朋友?
你轮番敬酒,半醉了装很醉,其实就是怕别人再灌你酒。那么多人围着,你只拉着我的手,还瘫在我身上不走,嘴里念叨着我的名,什么称呼都出来了,弟弟、师弟、小红、八戒、二狗子(你故意的吧!),还是那白脸男子把你抬出去休息才作罢。
大眼睛一个劲地瞅我,陈千叠也瞪我,等白脸男子回来,他也瞪我。
那大眼睛的突然挪过来,笑吟吟地问我八字,要给我算命,还说我是做将军做统帅的料子,我怕他琢磨着要暗算我,赶紧跑去找你。
到你屋头一看,新娘不知所踪,你躺在床上装醉,闭着眼睛自己骗自己。
那个小白脸儿偷偷坐在床边瞅你,怪吓人的。
你这婚宴可真精彩。
我随了一大笔银子,一万两,应当摆足了我们魔教中人的面子,也不枉陈千叠四处散播我的谣言。
我这些时日挣了不少钱,因为足够丧良心。我从不管别人死活,不管江湖上有多少人因此丧命,我就是要这样下去,我要万丈峰发扬光大,就算被人说成是毒窝,我也不在乎,我们本来就是做这个的。
我养在万丈峰,长在万丈峰,试过那么多种毒,濒死过那么多次,我的骨血里流的早就是污秽不堪的毒血了,所以和祠堂里那帮老东西们都是一样的,从前外头人都说我们万丈峰是毒窝,现在继续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是挣了很多钱,花也花不完。可是有一天发现,钱是冰冷的,银子不会说话,买来的漂亮华贵衣裳摊在一起,堆在紫檀木床上,只有烧了才有温暖,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和几年前相比,和同你在一起的日子相比,连根头发丝都算不上。
从前,我们都十来岁的时候,夜里偷偷睡在一张床上,几个小师弟打了地铺在床上,你跟我们一起骂师父那个老瘪三,又给我们讲故事,一个接着一个,我困得眼睛睁不开,也还想听。
走在去西域的路上时,我也在想。
我走完这一万里的路,师兄能不能回来?
我挣来一万两的银子,师兄能不能回来?
我已经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挣到钱,有了庇护你和孩子们的能力和财富,你能不能不要再出去卖命,能不能安心在家里做一个富贵闲人,我长大了,已经可以为你遮风挡雨。
我不要你再流血,再带着一身的伤回来,旁人的死我都不在意,可是,你不一样。
万丈峰其实没有一万丈。
既然没有一万丈,那当初为什么叫万丈峰?
我问不了师父,师父八成也不知道,也问不着你,只能自己去猜。
或许,是万丈峰上死过的人,他们的血聚在一起,流了一万丈。
或许,是某个人对某个人的执念很深,深达一万丈。
再或许,是当初给山起名的那个人,不识数昏了头,随口瞎起的。
我想了许许多多理由,还是觉得最后这一种最有可能。
那个给山起名的人,一定和你一样,是个不靠谱的人。
自从你离山之后,我开始学会喝酒。
刚挣到第一笔一万两的时候,偷偷想过,如果你这个时候肯滚回来,我倒不介意真心喊你一声哥。
但,想来那时的心里话是传不到你耳朵边的。你这厮那时大约正在哪个美娇娘的被窝里,早就把我们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我是劳碌命,上辈子欠你跟师父的。
小时候被你戏耍,长大了守你回家。
小时候被师父训斥,长大了为师父扫墓。
我知道,在信里写这样的话很矫情,况且这是绝笔信,大抵算得上遗言,我未必有机会再见你最后一面,你有了老婆孩子,也有很多人爱你,很多人以你为标杆。
你在外头有了足够丰富的经历,也收获了在山上绝不会有的感情,我想,可能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一样的,你可以拥有绝大多数人不会拥有的幸福,而我的宿命就是在山上守着万丈峰最后一丝尊严。
这封信你会看到吗?还是说被别人拿走,看了之后觉得可笑,遂一把火烧了?
我不在意,我写了,就当你是看过了,这样就很满足了。
你不能嫌弃我字丑,也不能觉得我废话多,我很少给人写信,写给你,更是第一次。
我死了之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会不会把我当做个随手可以抛弃掉的物件,搁在万丈峰上,让我同祠堂里的那些老家伙们一样,蒙尘落灰,最后再也没有人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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