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的效率很高,翌日上午,衣帽间里的一切东西都被清空,连暗红色的床品都换了新,段殊倚在一旁看着,手中捏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免得被当作杂物清走。
那里面盛着咖啡店老板写给他的寄语卡片,现在已经有六张了。
崭新的实木陈列柜按照他的要求,摆在了房间里很显眼的位置。
对面的别墅重回冷清,陆执搬了回来,还叫人新添了许多东西。
当他站在门外,审视着这个焕然一新的房间时,格外留意到这个突兀的柜子。
上面异常空荡,只放着两本证书,还包着塑料薄膜,看起来曾经被保存得很好。
陈列柜旁的段殊低着头,细心地拭去水晶奖杯上的尘埃,然后将它放在了柜子中央。
日光将透明的水晶奖杯照得无比璀璨。
大功告成,段殊回眸看他,表情明朗:我之前不该把它们尘封在床头柜里的。
它们应该被光明正大地放在这里。
耀眼的光芒像密密麻麻的针,刺进陆执的眼睛。
他没有回答,转身离开,嘴角的青紫令人难以忽视。
有些事情正像这块意外降临的伤痕,开始无可挽回地改变了。
下午到访的黎嘉年敏锐地注意到了这栋豪华别墅里的某种改变。
好像多出了一点生活气息。他打量着客厅里突然新添的暖色调装饰品,衬得墙上的《风暴》也变得舒缓起来,看腻原来的风格了吗?新的布置很好看。
段殊走在他前面,神色自若:不是我买的。
黎嘉年闻言,先是一愣,眉眼间随即涌上雀跃:那就更好了。
画室的门推开,话语点到即止。他们不再提起与替代品有关的话题,也不再讨论那个重新布置了别墅的人。
黎嘉年翻动他昨天画下的练习,从里面挑出了一张最满意的,笃定道:你一定很喜欢这张,画得很用心。
深浅交织的铅灰色细腻地勾勒出甜品的模样。
段殊看向这个能一眼看穿他心情的人,目光愈发柔和。
这是几天前的早餐,印象很深刻,所以突然想要画它。他坦诚道,但是画完了之后,又不知道该画些什么了。
黎嘉年讶然道:是没有灵感吗?
不。段殊摇摇头,只是不知道该记录些什么。
绘画和电影一样,是对某种心情或感受的永久镌刻,如果对人对事都记忆淡薄,一切如过眼云烟,就很难产生那种浓烈的表达欲。
对黎嘉年这样内心复杂,又能随时随地找到乐趣的人来说,这显然是他无法理解的领域。
他揣摩着这句话背后的意味,自言自语道:是因为觉得日子过得很无聊吗?
要不要出去采风?换个新环境,可能会有新的感受
黎嘉年蓦地想到了什么,目光灼灼,语速也快了起来:你去过云山吗?就在隔壁市,风景很美,那里的温泉很有名,我时不时就会去住一段时间,有家熟悉的酒店,里面有最舒服的温泉水。
段殊当然没有去过,他专心地听着黎嘉年介绍。
我去了太多次,那里的服务员都认识我了,如果看到你,他们肯定会很惊讶的。
对了,陆律师之前常常会跟过来。黎嘉年又一次提起这个名字,他应该也对那里的风景很满意。
你会喜欢那里的。他笑得天真热烈,这一定是趟有趣的旅行。
段殊几乎瞬间明白过来,眼前人又找到了一样好玩的事。
记忆中那个在镜头前同样恣意妄为的自己,渐渐与身旁的黎嘉年重合。
他的心头便生出一种放纵般的溺爱和包容。
好。段殊毫无异议,我们一起去。
黎嘉年像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立刻兴奋起来。
那我现在打电话订房间,我们明天就出发。
他兴致勃勃地计划起这趟突发奇想的旅行。
段殊安静地注视着黎嘉年的一举一动,澄净无波的水面下,他心潮起伏,某种复杂难言的思绪如海浪奔涌,泛起泡沫般的雪白浪花。
在表面上亲昵又安然的气氛中,放在桌上的手机忽地响起。
屏幕上显示出戚闻骁的名字,段殊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也接到了他的电话,从此被卷入一段段荒诞不经的关系。
见他在出神,黎嘉年好奇道:不接电话吗?
浪花在他的声音里轰然落下,刹那间席卷了一切。
于是段殊恍然般收回心神,然后笑着拿起了手机。
第二十二章 说谎
第七天的早晨,街角的咖啡店依然准时送来了点心。
长长的餐桌上垫着一块田园风格的碎花桌布,在清晨的日光下令人产生一种温暖的错觉,精美纸盒与丝带折得整整齐齐,等楼梯上传来段殊的脚步声时,芳姨候在餐桌旁,恭敬地问他:段先生,现在吃早餐吗?
段殊点头,她便利索地为他倒好一杯新鲜牛奶,再从冰箱里端出一小块深褐色的蛋糕,盛在精致的盘子里,还附带一份刚切好的水果沙拉。
看着眼前日渐完美的早餐,段殊顺便提醒道:今天晚上不用准备我的晚餐。
噢,好的!您要去外面吃饭吗?芳姨应声道,那陆先生的要准备吗?
段殊轻轻地切开蛋糕:你应该去问他。
锐利的刀锋下沉,柔软的巧克力浓浆便如火山喷发,流泻而出。
熔岩蛋糕,祝您生活愉快。
在芳姨错愕的视线里,他补充道:我要出一趟远门,这几天都不会回来。
黎嘉年已经安排好了行程,会在今天下午开车来接他,一起出发前往云山。
面对着两位主人日渐疏离的关系,以及越来越不同的段先生,芳姨显然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在浓浓的巧克力香气萦绕中,只好干巴巴地应了一句:这个蛋糕真香。
嗯,很好吃。段殊抬头看她拘谨的样子,不禁失笑,去看电视剧吧,不用在这里守着我。
芳姨喜上眉梢:哎,那我去了对啦,段先生,咖啡店在卡片上写着出新品了,要不要帮您订一份?
段殊闻言,将目光投向那张熟悉的卡片,又将它翻了过来。
往日一片洁白的卡片背面上多了一行字:新品已上架。
那是齐宴主动邀请的下次见面。
在熔岩蛋糕的绵密口感里,段殊扬起唇角,被一种奇妙的雀跃所包围:不用了,等会儿我顺路去一趟。
好,那我下楼了,您有事随时叫我。
看着女佣的背影,段殊蓦地叫住她的名字:芳姨。
芳姨好奇地回头。
换一部电视剧看吧。正在吃蛋糕的段先生这样对她说,不要永远只看那一部。
于是女佣有些茫然地点点头,下楼的脚步也变得缓慢,直至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收回视线,专心地品尝着这份只能吃到一次的蛋糕。
半小时后,段殊再度推开了那家咖啡店的大门。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