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也许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但是对于紫河车来说,实在是名声太大了。
紫河车的众人,几乎每个人熬到出头,都杀了身边不少人,但也从没有谁能真的把同一届的人全部杀光的。自从他那一届之后,甚至紫河车还改了一部分豢养死士的规矩,就是害怕再出这么一个杀神。
可据说,水鬼早在当年他们那一届最后的宴席上,因为暴起杀了一半的长老,早就被处理了啊。
眼前这个又是什么人。
先头那个同余沙呛声的女子,多少有些畏惧水鬼当年的威名,嘁了一声,朝花垂碧问:饿死鬼,这人到底什么来路,用紫河车的暗号把我们叫到这里又是有什么事。
花垂碧还未说话,余沙先开口了。
我这里有一条消息,和一条生路。他看着那女子说,又把目光转向了那个蒙面的人,缓缓道。
金盏阁长老院,除了朱正和宋福顺,都死了。
此言一听,四座震惊。
那个一开始还在游刃有余地挑衅余沙的蒙面人也皱了眉毛,神色凝重。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绕岚坪事变当天夜里。余沙答。
为何平恩坊没有消息传出来。
铁甲军进城,直接接管了平恩坊的城防。再者绕岚坪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人,平恩坊和福安坊现在遍地都是纸钱,消息传得慢些又如何。
蒙面人没有答话,谨慎地判断着余沙话里的真假,先叫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子酉,这几日哨所有消息或传令吗?
他身后一个同样蒙面的青年闻言回答:未曾,这几日不知是否因铁甲军进城一事,金盏阁几个联络处都没有人值守,消息已经断了几天了。
蒙面人闻言重新看向余沙,再开口,语气里已经带了探究:你说他们死了,可有凭证?
余沙:没有。
哈哈哈那人大笑起来,既无凭证,那谁知道是真是假?
我以为。余沙看着蒙面人的眼睛开口:城防军首领魏都统这样的人物,还是掂量的出消息真假的。没想到不过也是个谨慎的窝囊废罢了。
此言一出,效果比前面那句余家长老死了好多了。
不过转瞬之间,余沙脖子上就架着了一把刀如果不是他用匕首格挡开,这刀已经砍上他的脖子了。
余沙看着面前的蒙面人,或者说,魏都统,开口:怎么,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他叫破这人身份不过是片刻的事,场中离得近的人倒是都听全了。
花垂碧眸光大盛,像是见着什么奇景了一样:乖乖,虽然这紫河车的恶鬼里,常有不吝以真面目示人的。但是这脱了鬼皮,假模假样地当起官来的还是头一遭啊。是吧,魏都统。
他这么一起哄,原本只有几个人听见的事,登时整个紫河车都传遍了。
这确实是个新鲜事。
魏都统,或者说魏建,定定地看了看余沙,嗤笑了一声,低声问:你还知道什么。
余沙沉默片刻,慢慢说了一个名字。
魏建瞳孔微缩。
那是他妻子哥哥的名字。
一个名字原本没那么要紧如果不是他亲手杀了他的话。
魏建把刀收了回去,眼光深沉,看着余沙,盘算着如何灭了这人的口。
然而现在还不是时机。
你究竟是谁。他开口问。
余沙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给你生路的人。
第八十五章
月已偏西,万事被静谧的夜掩盖。
余沙和花垂碧沿着暗巷的地下通道回子禄坊。
这条路花垂碧都没走过,余沙领他走的时候啧啧称奇了许久。
余沙一直在前面带路,听着花垂碧在后面说话也没有什么大反应,只当是耳旁风。花垂碧这今晚暗哨中见识了这人的手段,情绪被煽动的很是畅快,仿佛手刃了那些长老的是自己似的,此刻看到余沙这样沉默寡言,倒是更觉得有意思,一定要逗他说话才行。
说起来你怎么连那无头鬼的身份都知道。花垂碧在后面喋喋不休:不都说紫河车的名册都在长老院那边么?你是怎么拿到的?美人计?
余沙听着花垂碧在后面越说越离谱,也不是很想搭理他,径直往前面走。
花垂碧越说越没了把门的,本来也就是想胡搅蛮缠好让余沙搭理他,于是话题没两句就跳跃到了牡丹书院身上:嗨,你说你有这本事,那牡丹书院那些姑娘的事到底怎么就能把你难成这样
话音刚落,余沙脚步就停了,花垂碧跟在他后面好悬没有撞上。
余沙站在远处略微眨了两下眼睛,觉得内心翻卷着的风终于平了下去,才转过头来看花垂碧。
紫河车。余沙盯着花垂碧的眼睛起了头:现在在册十七人。里面最有钱的人,是你。春熙馆日进斗金,就算在全城的豪富中比,也已经排的上号了,但是你还是不敢穿逾制的衣服,不敢直接收容子禄坊那些小乞丐。
余沙的语调没有什么变化,就这么平铺直述地,说着让人难受的话:再说其中最有权势的人,当是那位魏都统,手下三千兵将,依然只是李家的一条狗。铁甲军入城后,等一应交接手续结束,这位魏都统不要说权势,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花垂碧不是蠢人,这便明白了余沙话里的意思。
豪富也好,权势也罢,这点家私资本,放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也不过是瓦砾尘埃罢了。时局安稳时便罢,若有一日狂风呼啸,这些东西也不过茅草做的屋子,吹一下就散干净了。
大家都是从阎罗殿前走过一遭的人,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没人不懂这个道理。
于是不招眼,不惹事,就这样谨小慎微地熬着命似地活着,拼了命地往上爬。而那些真正畅快恣意的事,都只敢放在不见天光的地方。
可杀一两个瘪三容易,谁又敢,谁又能,同那撼天大树争一争长短呢?
真是有这个念头就该笑死人了。
花垂碧今晚热起来的血又凉了下来,他眉头放松,语气都低沉了,嘴角扯出一丝笑,像是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讥讽:那要你说,毁什么极乐方,不也同样是痴人说梦。我不是傻的,这东西在漓江如此泛滥,背后不是金盏阁就是李王府。我们能怎么办?
余沙转过头,刻意不去看花垂碧的眼睛。
说起来,他们这些人里,有谁比他更有资格说丧气话呢。他因为曾身处高位所以更看的清楚,正如同登高望远,凡尘种种有如砂砾。在那些身居高位的人眼里,这世间的人,不过是沙盘上的走卒棋子。当人命已经渺小至此,砂砾的愿望也不过只是梦里黄连。
所以他总自以为是高明的,寄希望于关家,或者朝廷。指望神仙打架,能在这斗争的漩涡中,搏得一线生机。
可如今又是什么结果?
余沙想起来陆画在他怀里一点点凉下来的身体。
还有关澜因为失血,手指那仿佛暖不回来的温度。
也许大浪滔天,洪流终究会回归平静,所谓的天下大势,也终究会按照人期望的方向去走。
但是在这动荡中被牵连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不会的。余沙说着谎话,语音沙哑但是坚定,颇有点也许说出口自己就真的会信一样的自欺欺人:我有法子的。
余沙的声音不厚,是那种温温的,像风拂过的声音。此刻风里含了沙,明明音色还带着少年气,语气却沧桑如垂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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