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的安排瞒得过普通员工,却瞒不过公司高层。
虽说宋铮平日里办事不靠谱,可身为颂文集团高层,没道理一声招呼不打就休了长假,并且从秘书到下属没有一个人可以联系得上他,而关于宋铮唯一的消息,竟然来自于江修的秘书徐章。
所有人都觉得哪里不大对,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对。
这些日子,宋铮住在宋家老宅,晨昏定省成了习惯。开工后,他虽然住回了自己在公司附近购置的大平层,可一连几天无处可觅,最先坐不住的,便是宋启君。
宋铮毕竟是个成年人,一开始宋启君并未将联系不上他的事放在心上。一直到有昭阳地产高管越过徐章和江修,联系上了在家静养的宋启君,宋铮毫无预兆地音讯全无的事,才瞒不下去。
宋启君在隅城扎根多年,手头上人脉多,不到两天的功夫便打听到,江修报的警,把宋铮送进了警察局,可再深究原因,对方便不肯多说了,只是案情还在调查中,无可奉告。
宋启君一个电话打给江修,劈头盖脸便问:你把宋铮送进警察局了?
江修胃口不好,不愿意吃东西,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方云晚刚刚削了个苹果,切成小块装在碗里,拿签子扎了一个要喂到江修嘴边。宋启君声音大语气差,坐在江修身边的方云晚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无怪乎江修被他吵得脸色陡然一白。
江修边抬手挡开方云晚已经递到嘴边的苹果,示意他自己吃,边简短回应:是。
他犯了什么事?宋启君压着怒火,继续追问。
江修朝方云晚点头时目光分明是温和的,可对着手机,开口语气却冷若冰霜:我找到了一些证据,宋铮存在经济犯罪嫌疑。
什么证据?
证据我已经提交给了警方,等到可以公开的时候,您应该可以申请查阅。
大抵是江修表现得像是一块刀枪不入的钢板,进一步激怒了宋启君。
电话里,宋启君的音调又拔高了一层:颂文集团是我宋启君一手创办的,我愿意在我百年之后把这份产业传给宋铮,他拿出一点钱先用,我都没追究,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江修被宋启君骤然提高的音量吵闹得脸色白了几份,纵使心跳如捣,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他的语气依然平静如常:颂文集团发展过程中两次引入战投,您已经不是唯一股东,何况集团旗下还有上市板块,我身为经营管理层,要对所有投资者负责。
讲到这里,江修顿了顿,眉头微蹙,面色掠过一层哀色,语气也沉了下去:除此之外,宋铮还涉嫌肇事逃逸。几天前,隅城东高速路口外几公里处,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宋铮故意冲撞一辆轿车,导致司机重伤。
听到这样的消息,宋启君熊熊怒火消退几分,语气稍稍平和:那个受伤的司机,现在情况怎么样?
至今昏迷,性命垂危。
程盛的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从来没有人把话说得这样直接,连江修自己说起这几个字时,心脏都猛然一抽,疼得他暗暗将手扣在心口。
得知这样的情况,宋启君也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理清了思路,还在试图为宋铮开脱:你们怎么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不小心撞了人,谁都会害怕,他可能就是太害怕了,也没想着逃逸。
宋启君急着追问江修:伤者在哪个医院?只要伤者家属同意和解,宋铮就还有机会。他们要多少补偿?他们还有什么要求?只要他们开口,我都能满足他们
那是一条人命!江修打断宋启君,气急之下,他按着心口轻轻咳嗽一阵,声音暗哑,你以为你有钱,就真的无所不能了吗?
宋启君被江修问得愣了一愣。
江修已经有些坐不住,往后倒下,仰靠在病床上,低声道:就这样吧。宋铮的事情总会查清楚的,是非黑白不在你我,一切自有法律论断。
江修。
江修已经打算挂断手机,却被宋启君喊住。宋启君长长叹了口气,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思:江修,我宋家待你们姓江的不薄,你就非要断绝我宋家血脉?算我求你,能不能放过宋铮?颂文能有今天,确实有你父母的心血,颂文的股权你想要几成,只要你开口,我都给你。
江修愣住。
为争财产,谋害亲朋。原来在宋启君眼中,自己如此不堪。
是因为他曾经做过什么令宋启君误会的事情吗?还是只是因为,他不姓宋?
是啊,他们都姓宋,而他和江之恒却姓江。
宋启君从来没有把江之恒看做自家人,自然也不会把江之恒的儿子看做自家人。当年父亲拖着一身支离病骨,故夙兴夜寐不辞辛苦,协助母亲打拼下颂文集团的商业版图,到头来不过是为他宋家做了嫁衣,自己落不得一句好话。
江修气得嘴唇发颤,苍白的唇角染上一抹绀紫色,心口泛起熟悉的刺痛。江修咬牙道:颂文的股权,我不会要,也不想要。对宋家,对颂文,我问心无愧。
说罢,江修迅速划过挂断键,手指一松,手机从手中滑落,骨碌碌滚到地上。他抬手扣住心口,苍白的指尖也浮起诡异的绀紫,单薄的身子向一侧倾倒下去,江修疼得忍不住蜷起身子,出声。
江修!
这是方云晚头一回亲眼看见江修心脏病发作,他不敢触碰他,按下呼叫铃后,手忙脚乱地在床头翻寻药物,才发现自己对江修的病情一无所知,连急救时要喂他服用什么药片都不清楚。
最终方云晚只能跪在床边,伏在江修身边喊他,眼睁睁地看着江修疼得说不出话来。
幸而是在医院,医生来得很快,迅速把应急的药片喂进江修口中,配了药物为江修进行注射。片刻后,江修缓过来,脸上与指尖因缺氧而浮现的绀紫色退散后,恢复成几乎与病房的墙融为一体的雪白。
因为程盛的情况依然很糟,许路遥无法分心照顾他的病人,向医院请了长假陪在程盛身边,他的病人分散到同科室的几名医生手中。
江修病情严重,便直接安排由未来准备为他进行手术的刘主任作为他的主治医生。
发作过后,江修觉得自己浑身软成了一滩水,半倚在床头,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为了防止万一,刘主任示意助手将之前撤下的监护仪又给江修接上,病房里再次响起单调的滴滴作响的声音。
刘主任看了眼摔在地上的手机,好像明白了什么,劝江修道:你现在最忌情绪起伏过大,尽量减少与外界的接触,保持心情平静愉悦。
我知道。江修半阖着眼,声音孱弱,可有时身不由己。
我明白,但我还是得劝你一句,你的这个手术,越往后拖,成功率越低。刘主任取过护士手里的板夹,看了一眼上面的数据,叹口气,从目前检查的数据来看,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可以上手术台的水平,务必要好好休养,少操心,少动气。
道理都懂,可人活在这个事情,纷扰嘈杂实在太多了。
待到医护人员离去,江修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看见方云晚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心口不禁又是一抽,手掌下意识地贴紧了心口。
方云晚刚刚见他发作过,对于这样的动作心有余悸,瞬时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像是盯着猎物的鹰隼。
过来。江修朝方云晚招招手,待他走近些,将手指贴到他的眼睛上。
江修的手指冰冷,方云晚蓄着泪水的眼滚烫,被他的手指抚过,方云晚觉得自己像在沸水上起伏不定的心也终于能冷却平静下来。
江修让方云晚坐到床上来,顺势把人捞进怀里,沉声问:吓到你了?
方云晚点头:有一点。
他将手轻轻贴在江修的心口,感受着薄薄一层皮肤下,江修那颗脆弱的心脏的跳动节奏,轻声问:你是不是总是很疼?我以前不知道,以为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生顺遂,总是跟你吵跟你闹,是不是总是让你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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