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包子下肚,方云晚灌下最后半杯牛奶,在他兴冲冲地打算告别之际,江修放下手里的勺子,先开了口:吃饱了?那我们谈谈?
方云晚早就料到江修会这样说,对于江修要提起的那件事,时隔多年,他心里依然抵触着,想也不想便直截了当地回绝: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云晚,五年了。江修轻轻叹气,你逃了五年,我也内疚了五年,好不容易重新遇到你,你至少给我个辩白的机会。
方云晚抬起头来,直视江修:你内疚又如何?不内疚又如何?事情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而本来我们所有人都不该是这样子的,你,我,白铭,甚至是安安,我们本来都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对不起。
他和江修啊,曾经彻夜相拥有说不完的话,到如今,一句道歉都说得这样干巴巴的没有意思。方云晚无意识地握着空玻璃杯,那小小的透明的圆柱体仿佛支撑着他所有力气,他看着江修,可目光又轻飘飘的,仿佛落不到江修身上。
江修,已经太迟了。
他们把我的画稿撕成碎片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们把我的电话我的住址曝光在校园论坛里时,你在哪里?他们把我从宿舍赶出来,把我的衣服被褥从窗户丢出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方云晚转动着眼珠子,努力要把眼眶里的湿气眨光,可说起这些事,满心的委屈重重叠叠翻卷上来,令他一时连话都说不下去。
江修抽了纸巾放到方云晚手里,踟蹰道:我那时并不知道这些,我那时在飞往美国的航班上,等我办完事回国,就已经联系不上你了。
是啊,你多无辜,你只是在网上发几张照片而已,你哪里知道会掀起什么风浪?
方云晚残忍地盯着江修,看着他的脸色一寸一寸惨白下去,他觉得自己犹如嗜血的刽子手,要将自己当年的痛苦仔仔细细告诉江修,让他也感同身受一回:你知道吗?出事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你。我不相信你那张帖子会是你发布的,一直到我在你家里看到了我和白铭的那些照片,我才知道,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
江修脸色发白:云晚,不是这样的。我不是
一开始,我特别特别恨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在我觉得我马上拥有了全世界的时候,是你亲手把我推下了下来。方云晚打断江修的狡辩,自顾自地说下去,后来,我渐渐想通了,你我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招惹不该招惹的人,我活该是要遭报应的。我回到隅城真的不是来找你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重新遇见你的。
仿佛知道方云晚要说些什么,江修身子猛然前倾,伸出手去握住方云晚的手:好了,不要说了。
慌乱中,细长的玻璃杯被撞到,骨碌碌从餐桌上滚下去,干净利落,粉身碎骨。
器皿破碎的脆响中,夹杂着孩子被惊醒的哭闹声。
江修觉得阳光笼罩下的房间忽然成了一盏走马灯,光影在他眼前不受控制的旋转着,眼前是一片参差斑驳的光,他眯着眼睛费力去看,也分辨不清近在咫尺的方云晚,耳边孩子的啼哭犹如一蓬细针,从耳朵里扎进去,却顺着全身的血管游走。
他握紧方云晚的手,低喝: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不是你说要谈一谈的吗?
江修觉得胸腔里的心脏仿佛被拴上的千斤巨石,每一下跳动都沉重吃力。他难受得说不出话来,耳边分明是嘈杂嗡鸣的,可方云晚的声音却莫名清晰,他清清楚楚地听见方云晚的语气近乎哀求:我只想要带着安安平平静静地过完后半生,而你并不在我后半生的计划里。所以,江修,求求你,放过我吧。
方云晚对他说,求求你,放过我吧!
可江修分明记得,他的云晚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的云晚像世间最漂亮的小孔雀一样骄傲自负,他承诺过会保护他的小孔雀,他想要他的小孔雀是山巅不染纤尘的皑皑白雪,想要他的小孔雀是云端自由来去的皎皎明月。可究竟是谁,拉着他的小孔雀跌下山巅云端,令他这样痛苦而卑微?
有人起身离座,有人掩门离去。
于是,光影暗了,喧嚣停了,满室的静谧昏黑中,江修终于想起来了,亲手拔掉小孔雀绚烂翎羽的人,就是江修自己。
云晚
江修挣扎想去把方云晚追回来,可是他像是被禁锢在椅子上,全身提不起一点力气,熟悉的窒息感笼罩过来,他缓缓倒伏在桌上,像一条涸泽的鱼,痉挛般地颤抖着。
恍惚间,他看见桌上还有小半碗冷却了的小米粥,和一碟煎鸡蛋。
本来,这应该是个很好的清晨。
可惜,都被他搞砸了。
作者有话说:
发现,我不会吵架了!
我现在真的只会写甜甜的小日常!
我是不是要谈恋爱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糖果叔叔
每次见到糖果叔叔,我你都很难过。
那一次的不欢而散犹如豌豆公主床上的那颗豌豆,隐隐约约硌在那里,令人怎么也不舒坦。
可日子也并不是过不下去。
在两轮意向供应商面谈后,颂文集团形象宣传片的项目正式启动。应邀投标的供应商准备投标材料的日子里,方云晚终于稍稍清闲了一些,甚至一周里的大部分时间能踩着点赶到幼儿园接安安。
如方云晚所希望的那样,日子过得规律而平静。
安安喜欢他煮的面条,大多时候,他们到家后会简单地吃一碗汤面,汤是周末提前做好,冻在冰箱里的,加热化开,就鲜美无比。
这是方云晚在泾城时学会的。那年从隅城逃到了泾城,换了电话卡,一开始他连父母都不想联系,租了房子后,身上只有几百块钱。其实方云晚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离家上大学前父母宠着,离家乡上大学后江修护着,是被骄纵惯了的。
在泾城吃了不到半个月的泡面,方云晚果然败下阵来。可他那时还不大会做饭,忙着加班赚钱也没多少时间研究吃喝,后来就学会了挑不加班的傍晚去菜市场找些折价的猪骨鸡架,炖煮出高汤后冻起来,下班后回来变着花样煮面条、煮米粉吃,勉勉强强也养活了自己大半年。
那时,他是用尽了力气才能生活,所以很偶尔才会想到江修。
后来看电影看电视遇到那些为了爱人要死要活的情节,方云晚就会想,大约自己是真的不够爱江修。
否则在经历过那样的背叛与抛弃后,为什么还可以像一粒黄豆一样顽强地发芽长大呢?
若说与江修分开,给方云晚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大约便是不能一个人安静呆着。
以前,方云晚可以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一声不吭地画一整天的图。可是后来就不行了,太过安静,心就会自说自话地想起一些事情,有时是江修,有时是白铭,有时就是隅城大学那些普普通通、清净光明的日子。
一直到现在,方云晚还保持着这个习惯,家里没有外人时,总开着电视机,播着八点档狗血电视剧也好,播着无趣的新闻节目也好,总归是要弄出些动静,才不至于脑子和耳朵一起空空荡荡的,演绎出太多缠绵悱恻。
今天安安看完动画片,没人转到别的频道去,电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播报起了隅城新闻,里头正说到隅城龙头颂文集团,画面上赫然有江修的身影。
于是方云晚不小心盯着电视里的江修发起呆来。
叔叔,叔叔。安安在地上玩玩具,喊了方云晚两声,见方云晚不理他,手脚并用爬上沙发,伸手扒住方云晚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
方云晚回过神来,把小家伙抱进怀里:怎么了?
叔叔,给你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