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听出,他话语中蕴藏着的歉意。
顾休休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微微仰起些下颌,双眸望着他俊美的侧颜。
他的下颚线柔和又流畅,明明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偏生得一副少年模样,身丈颀长,眉眼如画,丰神如玉,容色曜曜夺人。
她见过很多美男子,北魏洛阳城中最不乏的就是美人美男她爹永安侯,她兄长定北将军,她二叔父和大哥,乃至顾家支系的表兄表弟们。
这才是顾家的人,要算上平日跟顾家有所往来的其他簪缨贵胄,那便更是数不胜数。
便是如此,她看见元容冷玉似的脸庞,仍会忍不住走神一瞬。不由想起竹林七贤中山涛形容嵇康的样子: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元容又何尝不是如此。
人如美玉,洁白无瑕,只是站在那里,便已是散发出了致命吸人的魅力,让人难以移开双目,足以洛阳城中的女郎们趋之若鹜。
顾休休看了好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忽然开口问道:殿下,你是不是喜欢我?
元容的脚步倏忽顿住,似是怔了一下,而后慢慢地垂首,看向了她。
几乎是下一瞬,她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什么,瞳孔缩了缩,脸颊烧红了起来: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殿下有没有喜欢的人
见她皙白的耳尖透着淡淡的红,他低低笑了一声,轻不可闻地应道:嗯。
顾休休不知道这一个嗯到底应得是她前一个问题,还是后一个问题。思忖了良久,觉得自己大抵是单身太久了,旁人做些什么,她便以为对方是喜欢自己似的,属实有些自恋了。
就如同半年前,四皇子从山匪手中救下了她和永安侯夫人。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偏生就让她生出了些错觉,只听闻劫车的山匪们被尽数剿灭,就以为是四皇子为她做的。
这次说不准也是她的错觉只是山子将太子殿下率人上山剿匪,跟半年前她被山匪劫持联系了起来。
或许那山匪本就该剿,不过是碰巧劫了她们的马车,两件事情没有什么根本的联系。
至于先前怎么知道她那么多的事情,指定是她兄长在元容面前,没少吐槽、念叨她就如同她练轻功从屋子上摔下去,兄长被爹娘阿姐责罚训斥了一顿这事。
元容听得次数多了,想不知道她的事情都难。
顾休休收回思绪,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虽然止不住好奇他到底喜欢哪家的女郎,又为何不跟那女郎成亲,而应了她的婚事。
但到底是他的私事,她也不好直接问出来,倒显得她很八卦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那还挺好的。
说罢之后,气氛就好似突然尴尬了起来,顾休休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而元容也没有再说话。
直到他将她抱下了山,放在了虎头山下停放的马车里,她生出了些倦意,却又不敢睡去。
虽然她冷静下来后,知道元容说得没错,当时那种紧急的情况,倘若她不用柳叶刀保护自己,此时指不定死的人就是她了。
依着山子所言,大当家是个贪财好色的性子,怕是往日没少干些丧尽天良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些年到底祸害了多少年青女郎。
更何况,就算是放在现代,她这也是正当防卫,而非故意杀人。
但清楚归清楚,大当家临死前的那一幕,只要一阖眼就会出现在眼前。
迸溅而出的血,温热腥臭的气息,他浑身抽搐倒下的模样,还有脖颈里止不住喷涌的殷红色,那每一个画面,都犹如梦魇似的,紧紧缠绕攀附着她。
顾休休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微弱,又带着几分哀求,似是猫叫一般:别走
元容看着她沾满鲜血,已是干涸住的小手,她眼底透出些迷茫和惊恐,似乎一进到车厢里,就又回忆起了方才的崩溃绝望。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宽大的掌心包裹住了她,低声温柔道:孤不走。
元容坐在了她身旁,将她连带着那白狐裘,一起抱到了自己腿上,手臂环着她的身子,轻拍了两下:从此处回洛阳,要一个多时辰,睡一会罢。
顾休休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敢睡,即便窝在他怀里,她回忆起方才的那一幕,仍是胆战心惊,遍体生寒。
她垂着眸子,身子往一旁撤了撤他方才应了自己有喜欢的女郎,她便不愿沾他那么近了。
可她又确实害怕,只好出于形式似的,与他保持了一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总之没有再像方才一样,恨不得将自己镶嵌进他怀里了。
如今身子恢复了正常的温度,又是在车舆内,感觉有些热,她便将白狐裘扯开了一些。
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便低垂着眸,将纤细的指尖缠绕在腰间的衿带上,不知为何,觉得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冷清。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活跃下气氛,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了他腰间玉带上坠着的一只香囊。
元容身上穿着的衣袍乃是云锦织造,色泽光丽灿烂,寸锦寸金。腰系金绣珠钿玉带,身披白狐裘,皆是名贵非凡。
只有腰间拴着的那只香囊,绣工俭朴,花纹图案似是一颗竹子,跟他的衣着极为不搭。
往日虽没有刻意留心,但上次他在玉轩门外晕倒过,她将他扛了进去,褪下他的外袍时,便有看到过这只香囊。
当时没有注意,如今又看到了,难免会忍不住多想莫不是元容喜欢的女郎绣给他的?
方才在虎头山上大当家院子里,不知是抱起她是沾染上了污迹,还是挪动大当家尸体时,碰到了血色。
总之他腰间的香囊,被黏稠的血浸透了,血迹斑斑的,一片褐红色,已是有些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顾休休犹豫了一下,伸手勾起那只香囊,缓缓道:殿下,你的香囊
闻言,元容低头向腰间看去,见她神色中显露出丝丝愧疚,温声道:不妨事,拿回去洗一洗还可以戴。
洗一洗还可以戴?
顾休休觉得自己好像被戳了一刀。
虽然她与他成亲,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避开嫁给四皇子的命运。
但看他心里藏着另一人,连一只香囊都如此珍重,却要娶她为妻心里头,似乎有些不是滋味。
她迟疑着,还是想询问清楚:这是殿下心爱的人送的吗?
元容怔了住,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禁笑道:这是母后绣的香囊。
她说孤这个年纪,仍未娶妻纳妾,难免旁人风言风语,坠个香囊便能免去那些麻烦。
他口中的风言风语,便是指洛阳城里去年盛传的谣言,道他不沾女色,怕不是个断袖。
此言一出,洛阳城里有龙阳之癖的权贵们,都显露出几分跃跃欲试之意,腼腆些的便在他出街时,向他投掷些瓜果特别是桃子。
据说这也是有讲究的,春秋史上有个断袖的卫灵公与弥子瑕。弥子瑕摘了个桃子,咬了一口尝了甜不甜,再将品尝过甜的桃子分给了卫灵公吃。
因此元容收到的桃子,都是被咬过一口的。
那脸皮再厚些的人,便直接给他写了名帖,邀请他到自己家里欢好作乐。
就因为这事,皇帝发了好大一通火,道他品行不端,才引得那些断袖们前仆后继。
听元容解释完,顾休休反应过来这香囊是皇后给他绣了用来躲烂桃花的,一时间竟是有些羞愧也不知是怎么了,整日里胡思乱想,什么都能往情爱之上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