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从敌军腹地,抱着已经断气许久的心上人,一路沿着雪原前行,走了很久很久。
他身上的血有自己的,也有抱着她时,她染于他身的,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最终他走不动了,便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跪在雪地里等死,可偏偏他心里明白,自己死不了。君之时常会想,若自己有一天对什么人动心,待那人离去,自己要如何是好,他甚至没有资格像沈临君那般与人共赴黄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在雪地里跪了多久,低温逐渐麻痹了五感,他也懒得去管。
后来好像有人与他十指相扣,那是一双火热无比的手,他这辈子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见。她像寒夜里闪烁的灯,不光照着他前方的黑暗,还给予了他奢侈的温暖。
五感因为她的缘故,慢慢重新回来,于是君之抬头看了她一眼。模模糊糊的小姑娘,但是他好像知道她是谁,心中有一种呼之欲出的冲动。
宝乐深吸了一口气:君之,你仔细听我说,接下来的这段话非常重要,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身上的冻伤让他无法开口去回应,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记下对方说的每一个字,将它们刻入骨髓。
抬头是夏日午后,低头是元宝斋熟悉的门匾。
宝乐从上一段的梦里抽离出来,几乎要以为自己无法再次睁眼。连续做梦非常耗费心神,尤其是频繁的穿越梦境。那种感觉怎么说,像是在云霄飞车上做了一天的五三,脑累、心累、身体也累。
如今新的一场梦又开始了,她拼命忍着想吐的冲动,看清了四周确实是她熟悉的元宝斋。
来不及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元宝斋,宝乐撑着角落的墙壁,吐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事实上入梦之前她并没有吃任何东西,除了喝了点儿小酒,但也很快酒醒了。所以说她现在一直在干呕,其实吐不出什么实质的东西,就是单纯的难受。
等她感觉好一些了,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身后来了个人,一直在拍着她的背。
小姑娘赶紧转过身星眸皓月,丹砂点唇。来人穿着黑帽衫,背后还背着一把长皮鞘,但是没有像记忆中那般戴起帽子,长发束成马尾垂于肩上。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像当年她递给他桂花糕那般,伸到她面前。
糖解腻,吃么?
宝乐笑的像花儿一样:吃!
吐完漱了口,两人找了个地儿并肩坐着。小姑娘挑了一颗粉红色的糖,剥了糖纸,将糖塞进嘴里,咂摸得津津有味。
君之问她:什么味道的?
忘了,宝乐无辜的眨眨眼睛,她哪里还能注意到糖的味道,全顾着看人去了,刚吃完。
君之若有所思。
宝乐赶紧道:我再尝一颗告诉你!
不用,他揽过她的肩,轻轻吻着她的唇,指尖摩挲着小姑娘柔嫩的脸颊,樱桃味的。
放开她时,宝乐的脸蛋儿红的也像樱桃,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似乎诉说着她的意犹未尽。
小姑娘嘀咕了一句:想亲就亲,找什么借口,还能不给亲么!
谁料君之竟然听到了,不但听到了,还嗯了一声。宝乐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再次亲了上来,这次亲吻比上一次时间更久,直到梦境结束前,他们一直在接吻。
抬头是尸山血海,低头是青铜大门。
君之换下平日的衣衫,沐浴后穿上一件红色长袍,随后拿起桌上的一串佛珠戴于手上,拿起插在尸山血海中的木杖。
他的前方是货真价实的尸山血海,从中缓缓升起一座千年不倒的青铜门。门边遍生彼岸花,无数生锈的铁链子,攀附在大门的外侧,如同叶脉上的经络。似有人在门的那头,拼命想要推开这扇大门。同时在她头顶倒吊着密密麻麻又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生物,他们每一只手上都抓着一根粗壮的铁链,铁链拉拢,与即将被推开的大门互相制衡。
铁链摩擦的声音有如魔音贯耳,直到远处走来一人。那人提着一盏灯笼,佝偻着后背,步履蹒跚。随着她慢慢走近,宝乐认出她是余婆。
记得某一次的梦里,她见过如今这般场景,只是那时没有君之。
余婆在君之面前站定摇了摇头,宝乐记得她应当是不能说话的,但那时她确确实实当着君之的面儿开口了,就像梦里她对自己开口一般。
当年将万古长陵借于沈家作为启神之地我就不同意,余婆心疼道,孩子,你这是何苦呢?
君之背对着宝乐,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听出他的声音并没有犹豫:婆婆,君之甘之如饴。余婆盯着君之看了许久,最后明白他不是一时兴起,也绝不可能后悔,便只能随他去了。
木杖落于尸山之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宝乐耳边是君之平静的声音阴阳道门开,万古皆为陵。君家第七十二代守陵人,恳请阴阳道君开门!
青铜门上的铁链顷刻间消失的干干净净,那些吊挂着的不明生物,伴随着青铜门的打开,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冒出一阵白烟,化为脓水。
余婆目送着君之踏入青铜门,忍不住问了一句:孩子,你不以沈家的方式进万古长陵,却选择以守陵人的身份进去,这是为何?
君之似是回头了,似又没有回头。
不知道是不是宝乐的错觉,她好像听到了他说:我想为一人,尝试一次离开沈家。昔日我只答应护沈临君后人百年,如今数百年过去,早已不算毁约。
可是
值得。
君之打断余婆的话,只身走进万古长陵,青铜门在他身后重新阖上。锁链依旧,小鬼依旧,仿佛不曾打开过。君之最后的这一声值得,宝乐听出他并不苦涩,反而充满欢喜。
手腕上的藏书血玉镯突然分崩离析,小姑娘回过神,知是最后的归期到了。
梦醒。
从躺椅上醒来,天还是亮的,不知是前一天还未过去,还是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宝乐的脖子有点僵,转不过弯来,周围没有别人,但她觉得至少君之应该是在的。于是小姑娘低声喊道:君之。
我在。
他果然是在的。
宝乐感受有人握住她的手,或者说他们从未松开过。持续半日的梦,他们就像入梦之前那样,十指相扣,不曾松开彼此。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相爱之人,同去还能同归更让人欣喜若狂。
她强行压下心头的喜悦,梦醒的第一件事,便是着急的问道:君之,我成功了么?
君之点点头,柔声回应:成功了,你一直很厉害。
听他这么说,宝乐松了口气:现在什么时间了?
沈忘言说,离你们梦醒还有最后十分钟。
只剩十分钟了!可她还全身僵硬不能动!
宝乐像个小老太婆,絮絮叨叨个没完:等我梦醒,立刻就要去万古长陵接你回家。可是对你而言,这场梦之后,我们就有七十年不能相见,等我长大开窍会谈恋爱,至少还要等九十年。
嗯,我记得,君之捏了捏她的手,你是一九九八年出生的。
小姑娘哼哼唧唧:要不我不回去了,舍不得丢下你一个人。
不说傻话。
可我是真舍不得你,宝乐想起梦里的世界,几乎要哭出来,瓮声瓮气道,我入了你的梦,你瞒不了我。对于梦主人而言,所有会出现的梦境场景一定是他平生最大执念,君之,我说的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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