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之睁开眼睛,入目即是对方伸到面前的手。肉嘟嘟的小爪子这些年随主人清瘦了不少,但是指甲依旧修的整齐干净,并且薄薄的涂了层透明的指甲油。
她将手腕翻过来,露出一直握在手心里的东西一对金镶玉点珍珠对钗。
上一场梦里送给她的东西,不知为何留到这场梦,被她牢牢攥着,就像护身符一般。
姜宝乐是一个积极乐观的小姑娘,有想不完的奇思妙想,好似每次都能完美解决各种问题,但是那不意味着她不会害怕。她一开始怕很多东西,怕黑、怕鬼、怕血,也怕一个人。这些年,她克服了大多害怕的东西,却唯独不能接受所有人都离她而去,又剩下她一个人。她会用各种办法去发泄自己的恐惧,比如明明没有酒量,却会喝一点酒壮胆。
酒醒之后,她就会继续往前走。
哪怕这条路,遍布荆棘,没有光芒。
君之伸出手,盖在她的手上,包裹着那对金钗,与她十指相扣。
姜宝乐,我会陪着你,他微微扬起唇角,所以不要害怕。
抬头是圆月高悬,低头是灯火摇曳。
繁华的大街上人流如潮,或是父母带着孩子,或是才子陪着家人,或是二三好友结伴同游。来往行人着汉服,男子多戴幞头,以网巾束发,配右衽大袖宽袍。女子多穿衫袄,贵族命妇着霞帔戴锦冠。
这是很明显的明朝装束,她曾不止一次见过,上一次见到的时候,似乎也在梦中。
宝乐沿着大街走了许久,经过一座拱桥时看到桥下河中有画舫经过,再往前走两步,路过一条小巷,门口牌坊写着乌衣巷。她这才恍然大悟,这会儿她是回到了明朝时的南京。
乌衣巷边有间花灯铺子,周围聚了好多人。原是老板有盏花魁灯,比其他所有灯都漂亮华丽,别人问他怎么卖,老板却说不卖,只送给猜对他灯谜的有缘人。
老板摸摸胡须:曾有傲骨随人转,犹有童心只自忙。
老板,好歹提示一下谜底是什么呀?
老板又道:猜一种
不倒翁。
彼时两道声音同时发出,自信满满的老板这才吐出剩下半句话一种孩童玩具。
宝乐看向人群后方,随着众人让出条道儿,那答对答案的另一人,终于被她看清。他与别人不同,既没有带幞头,也没有束发。如墨一般的长发以一根红色系带拢在背后,身着一件艳红色的长袍,手上拿着一柄木质权杖。因为长袍宽大,他又身形瘦弱,衣袖滑到手肘,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
她确认自己没有见过他,但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熟悉。
此人年纪不大,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一张脸俊美无双,只是五官与当时的汉人不同,要稍显深刻一些,配上他稀奇古怪的装束与手杖,所以大抵真不是汉人。
不过在他方才念出谜底时,发音与念词则颇为标准,听起来不像是异族人。哦对了,说他标准,不是说他念得普通话,明末的秦淮河畔,官话当然是南京话。不过,当时宝乐脱口而出的是普通话,所以与他合念时,稍显不齐。
这位小公子说对了,谜底确实是不倒翁,老板将花灯递过来,没想到今日这么早就要收摊。
那位红衣少年并不接花灯,如水一般平静的目光在宝乐身上扫了一眼,才对老板道:不止我答对了,这位姐姐也说的是不倒翁。
宝乐全身一激灵:没事,我就是随口说说。
我也是随口一答,少年眉眼弯弯,温润如玉的开口,更何况比起我,姐姐似乎与这盏灯更配。
如果刚才只觉得,虽然之前不曾见过,但他给自己有种熟悉感,这种感觉在他冲着她笑后达到了极致。他们一定认识,就算忘了他的长相,也不会忘记他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这般感觉。
少年说完话似要离去,宝乐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你是谁?
答案就在唇边,只要他再次开口,她就能像方才抢答灯谜一般,再次抢答。
世界再次陷入黑暗,花灯不再,乌衣巷不再,秦淮河不再,红衣长衫的温润少年也随之消失在原地。
抬头依然是圆月高悬,低头是被砸坏的玉器瓷片。
屋中一片狼藉,能砸的不能砸的,还有那柄熟悉的手杖,就躺在一颗夜明珠碎渣的旁边。夜明珠虽然被砸碎了,却还是可以照明,在微弱的光亮下,宝乐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黑影。
还是那件熟悉的红色长袍,穿在瘦削的人身上。少年抱着膝盖,头埋在双臂之间。
你是谁?
没想到这个问题,隔了一场梦,她还能再问一遍。
对方听到声音,微微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之下,隐隐还有未干的泪痕。他若是不表现的那么温和,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倒是真像一人。这场梦里,他好像长大了一些,不过看起来依然比宝乐要小一些。
小姑娘在他面前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
这副刚哭过,我见犹怜的样子,连她都忍不住想伸手帮他拭去眼泪。所以胆大包天的姜宝乐真的这么做了,换回来对方毫不客气的一把挥开,面无表情的脸上充满了防备。
好吧,都说问别人问题前,自我介绍是基本礼仪。
宝乐托着自己的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他:我叫姜宝乐,我们见过的,还记得么?秦淮河畔、乌衣巷口的那间花灯铺。
对方似乎对她的提示有印象,身体微微动了动,向她的方向挪了一点。宝乐这才发现,少年身上有伤,手臂下面,皆是一条又一条的鞭挞之伤。
谁打的你!她有些心疼。
少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前倾了身体,看着她的眼睛,自顾自的说着: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所以阴阳道君才会惩罚大家,所以姆妈和阿姐才会死?既然大家都死了,那我我什么时候也能一起死?你是来带我离开的么?
我
宝乐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次黑暗来的比以往都要快,甚至等不及让她组织一套安慰的说辞。
抬头变成了阳光笼罩,低头是白雪皑皑的古南京城。
面前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手持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刀。他头戴斗笠,面遮黑纱,刚以手中的长刀,抹了对面身着白色锦袍的男人的脖子。温热的鲜血洒在雪地上,犹如绽放的红梅。
宝乐曾看过这幅场景,就在镜中界回到重黎村的时候。
当时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只依稀辨认他手中杀人的长刀是子午阴阳锐。此时此刻,那人杀人后并未离去,而是缓缓摘下斗笠与面纱。面纱后的那张脸,正与君之一模一样。
君之从腰间抽出一方巾帕,安静擦着手上溅到的鲜血。
他虽与君之有着同一张脸,也同样的面无表情,但他给宝乐的感觉如此陌生,甚至不如前两场梦中的少年熟悉。在她犹豫的时候,远处缓缓走来一人,那人一身红衣,在雪地里尤为显眼。
这身红衣宝乐很熟悉,当时她以为来的人是前两场梦中的少年。不知过了多久,梦中的少年长大了,个子也比之前长高些许。虽然依旧清瘦撑不起衣衫,却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他越来越近,在看清楚他脸的一瞬间,宝乐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低声叫唤: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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