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翡翠篦子,曾在她的小记里多次出现。幼年被卖入官家,她带着忐忑和敬畏来到她身边,却未想公主待她亲如姐妹,甚至亲自为她梳头。这翡翠篦子是当年公主所赠,她的余生便一直把它带在身上。踏上和亲车舆的时候,西域挣扎颠沛流离的时候,满心欢喜归汉的时候,还有最后大限将至,静待她接走她的时候。
宝乐吸了吸鼻子,感性的小姑娘带了点哭腔:也不知公主最后来接她了没,她说乘风而去,终见故人,应该是接到了吧。
最终的最终,后人终于得知这一段故事,知公主忧与夫一生恩爱,却不知当年替嫁西域的女官姓甚名谁。可能,她也不在乎这些。她所希望的都已实现,最后躺在这张椅子上,手握着那把翡翠篦子,她一定是笑着走的。
宝乐十分适合讲故事,她声情并茂的说完,沈三早已是猛男落泪。
沈忘言也难免有些感慨,从墓室出来。像是这样的古墓,在考古队挖掘,将墓中的文物转移之后,一般会有两种结局,就地建立博物馆或者基地,开放给游客参观。或者就是空置下来,什么也不管,任其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
无论哪种,沈忘言现在都不想看到。
但没想到的是,他们之中对这个故事触动最大的,竟然是姜凝。
姜凝本来并没有指望宝乐能说出个什么花来,但听到最后,只见她微微愣神,眼圈竟是有些泛红。她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很多年前,她就觉得自己的血已经冷了,苦留人世便也只为了完成最后的心愿。这世上又有什么事,能触动一个心都不会痛的人呢?
仿佛走出梦魇,姜凝弯下腰,细细的笑着。
一切不过一句世人皆苦罢了。
宝乐从未见过这样的姜凝或许见过,那夜沈家老宅的初见,她就是这样笑着。那是一种说是在笑,不若说是在哭的笑声,鬼气森森,又无比哀伤。
姜凝笑罢,轻启朱唇,过了很久才听她似是唱了一句戏词,曲音绵绵长长、温温糯糯,起承转折皆是人间悲欢离合。
一人一恩、一恩一诺、一诺一生、一生一念、一念一人。
宝乐猜她是触景生情,谁又没个过去呢。
墓主人的事告一段落。
沈忘言找了宝乐,让她把主墓室和几个甬道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又根据她的说法,在地图上做了标记。从他们最后走的甬道是往下的,基本可以判断,主墓室比当前的假前室的水平位置要高。
之前你们说的那个迷宫的门,很有可能对应了第八面的棋盘墙。
宝乐这才注意到,第八面墙上有一座类似棋盘的雕刻,她对这种解谜的东西都很感兴趣。说它是棋盘,它也只有十横十二纵。说上面的是棋子,却并未摆在交叉点上,而是摆在格子里。而且横纵均无说明,唯有棋盘中的一颗棋子是按下去的状态。
信息量太少,宝乐也无从破起。
沈忘言走到她身边,不过他的关注点却不在墙面本身,而是对墙后的猜测。
你们有感觉到进入甬道后,是上升了还是下降了么?
宝乐迷茫的摇摇头。
倒是君之沉思了一下道:上升。
这里面估计也就只有他能判断出这个,毕竟剩下的人里,除了沈忘言外,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待的地方曾经上下平移过。
沈忘言取出速写本,十分钟后,整个墓室的结构基本就完成了。他把墓室分为上下两层,而他们现在待的这个是上层,和牛灯甬道相通的那个为下层。宝乐一瞧,简直惊为天人。
大触啊!你有考虑过接稿吗?
沈少爷抽了抽嘴角,他这身价,也就宝乐说得出让他去接稿这样的玩笑话了。不过他的确十分厉害,即使是从宝乐的叙述中,也能将主墓室和甬道的结构画的仿佛他亲眼所见一般。他甚至超还原了甬道里的执扇宫人石像,虽然为了偷懒他只画了一对意思意思。
所以问题来了,我们现在要怎么出去?宝乐问道。
沈忘言说:有两种可能。一这个假前室里还有机关,找到后可以直接出去。二是等,我估计这些配室还会自己下去,我们只要等它下去然后回到真前室,原路返回就可以。
宝乐觉得靠谱。
我个人倾向第二种,沈少爷补充,在等你们的十几个小时里,我们已经检查过这座墓室了,关于这点你可以问姜凝。
宝乐看向姜凝,姜美人用别问,问就咬死你的眼神瞪了她一眼,估计也真的是能翻的地方都翻过了还一无所获,才会惹得她如此不爽。
在宝乐心中,基本已经认同了沈忘言的推断,确定了当前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她本来就是一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在大家都休息的时候,在墓室里到处转悠。众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都待的有些久了,连姜凝都没有兴致再去研究什么,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小憩。君之靠着沈忘言,两人几乎同一个动作闭目养神。就沈三还有心情,没事和宝乐说上两句话,多数还是劝她坐下来休息休息的。
宝乐心想自己在主墓室里休息的就够久了,这会儿只想再多走走。
她那时对自己的精准踩雷体质还没有什么认知,尽管之前刚发生了看两眼就被吸进去这种事情,也依然没有吸取到教训。更何况,她当时是真的以为,姜凝十几个小时都没找到,是因为这里真的没有机关了。
讲这么多,只是想说明,当她顺着楼梯走到祭坛最高的平台上,踩到机关掉下去这件事,在场五个人谁都没反应过来,包括她自己。
沈三是当时唯一一个睁眼的:少爷,小姜掉下去了!
大家围到祭坛上,在沈三说的宝乐掉下去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一番,也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触发的机关。反倒是君之,伸手在祭坛的地砖上敲击了两下。
空的。
沈忘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姜凝,后者很坦然。这的确也不能怪她,姜凝本来就懒,这祭坛要爬好几级台阶才能上去,在这的十几个小时里,她也就检查过一次。更何况,他们现在一群人在这不也没找到可以下去的机关么?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沈忘言的对讲机响了。
宝乐哀嚎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沈~忘~言~沈忘言你别不说话,疼死我了,这得算工伤,工伤!报销!听到没有报销!
听到她还这么有活力,沈忘言总算放下心来。
宝乐当时突然掉下去的时候还是很害怕的,具体表现为她连尖叫都忘了。等她反应过来,已经结结实实的摔到了地上。好在地上铺了很厚的干草堆,也好在她穿了护胸和护肘,虽然疼,但也只是疼,并没有受什么伤。
她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对讲机跟沈忘言要医药费,这财迷程度也是没谁了。
你掉到什么地方了?沈忘言从对讲机里问她。
小姑娘挣扎着站起来,可惜她没带手电筒,荧光棒的照明能力有限,但在她沿着墙边走了一圈后,还是发现这是一座八边形的密室。
宝乐说:应该是两座前室之间的空间,大小和祭坛差不多,八边形。下面很黑,我没带手电筒,看不出来有多高。
沈忘言愣了一下,回头对沈三说:我记得你那里有手提强光灯。
沈三将灯开到最大档,姜凝只觉自己眼睛都要被闪瞎了。灯光对着祭坛一顿照,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宝乐说看见光了,沈三忙把强光灯固定了下来。君之在灯光照到的地方搜寻了番,果不其然能看到一条缝隙。
这缝太窄了,没办法搬开。姜凝摇头。
沈忘言把带来的工具在脑海里过了个遍,从撬开石顶到吊起石顶,但这些办法都在说出来之前,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决。他们下来带的工具实在有限,想法跟不上实操。
最后他认真思考起了,如果把石顶炸开的可能性有多大。
宝乐不知道上面的人在纠结什么,她从露出光的缝隙判断了一下密室高度约在十米左右。这么高掉下来都没事,也是幸亏了她脚边这些干草堆。
之前她走了一圈,注意力在密室的大致形状上,现在靠着其中一面墙才发现,墙上竟然还刻着图案。青蓝色的荧光在石墙上照了照,虽然不足以一次性看清全貌,但将荧光棒从上到下分段照过来,她发现面前的这面墙上刻的图案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