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里的空气像一块浸透了劣质麦酒和汗臭的脏抹布,沉甸甸地压在我的鼻腔上。若是在往日,这种混杂着廉价香水、菸草焦糊味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属於底层人类体液发酵後的酸腐气息,会让我微微皱起眉头。但今夜,我却奇异地平静。或许是因为窗外那轮悬挂在奥尔登堡铅灰色天空中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真红之月,它的光芒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甜腥,透过肮脏的玻璃,在我面前的橡木桌上投下一小片诡异的亮斑。
我用带着皮制手套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叩叩」声。腰间的「哀恸之吻」剑柄冰凉,紧贴着我大腿外侧的甲胄,那熟悉的触感如同情人的抚慰,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沙漏时了,那个自称「灰影」的情报贩子,比他承诺的时间晚了不止一点。
真是个不守时的家伙。不过,奥尔登堡的渣滓们,又有几个能称得上「可靠」?我在心里冷哼一声,目光扫过酒馆里喧嚣的众人。
这里是「断剑与盾」,城南最臭名昭着的佣兵聚集地之一。空气中永远飘荡着酒精、暴力和廉价欲望的味道。形形色色的人挤在这里:满脸横肉的佣兵,眼神闪烁的盗贼,衣着暴露、试图用身体换取几枚铜板的女人,还有一些像我一样,隐藏在阴影中,等待着任务或者……猎物的所谓「自由骑士」。
我的视线在一个角落停顿了片刻。那里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洗得发白的亚麻布衣服,腰间别着一把粗糙的短剑。他正低头专注地擦拭着自己的酒杯,动作有些笨拙,眼神却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不时地瞟向周围。他的脸颊因为紧张而泛红,嘴唇微微抿着,喉结不安地上下滑动。
我将钱袋也塞入皮囊,站起身。冰冷的甲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嘈杂的酒馆中并不起眼。我将兜帽重新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阴影中闪烁着紫光的眼睛。
是时候去那座「遗忘神殿」看一看了。无论那里等待我的是什麽,是危险的敌人,还是……意想不到的「恩赐」,我都将欣然接受。
毕竟,我是塞拉斯蒂亚·瓦尔戈,莫蕾莉雅女神最忠诚的「腥红百合」。而我的剑,早已饥渴难耐了。
我的脚步停在了原地。那阵想要离开酒馆、前往「遗忘神殿」的念头,如同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散的烟雾,瞬间消失无踪。窗外血月的光芒似乎更加浓郁了几分,将我面前那张橡木桌上的酒渍映照得如同乾涸的血迹。
这家伙……
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在这一刻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角落里那个「年轻男人」。他依然低着头,专注地擦拭着那个廉价的锡制酒杯,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那副紧张而略带羞怯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一个粗心的观察者放下戒备。
但瞒不过我。
这并非寻常的感知,而是我作为骑士,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一种贴近灵魂本质的洞察力。我的灵魂中烙印着「银辉之誓」,这誓言赋予我的不仅仅是坚不可摧的意志,还有对一切虚妄与邪恶的敏锐辨识能力。就像阳光无法容忍阴影,纯净之水无法与污秽相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果然不是人类。这种伪装虽然精巧,但在我的感知中,他散发出的气息…冰冷、虚假,带着一种捕食者特有的贪婪与狡诈。那看似无害的皮囊之下,潜藏着某种渴望血肉的邪异存在。
我的呼吸没有丝毫紊乱,常年骑士训练带来的控制力让我即便在最危急的时刻也能保持冷静。甲胄下,我的肌肉却已经悄然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血液在血管中奔涌,带来一丝熟悉的、战斗前的亢奋。
不能放任这种东西混迹在人群中。奥尔登堡的夜晚已经足够肮脏,不需要再添上这种怪物带来的血腥。
我深吸一口气,酒馆内污浊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清新了一些。我转过身,金属甲叶摩擦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本不应引起注意,但酒馆内的气氛却因为我的动作而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一些目光投向了我。佣兵们带着探究,酒馆女郎带着几分好奇,而那些阴影中的「同僚」则带着警惕。
我无视了他们。我的目标只有一个。
我迈开脚步,每一步都沉稳而有力,如同敲击在审判的鼓点上。靴底与肮脏的木地板接触,发出「咚、咚、咚」的声响。酒馆内的谈笑声渐渐低了下去,人们似乎都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我来到那「年轻男人」的桌前,高挑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他似乎终於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擦拭酒杯的动作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那张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怯懦,那双如同小鹿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无辜的光芒。
「有…有什麽事吗,骑士大人?」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一丝沙哑,仿佛被我的突然出现吓到了。
伪装得真不错。若非我的感知力远超常人,恐怕也会被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所欺骗。
我的面甲遮住了我的表情,但如果他能看到我的脸,会发现我的唇角没有丝毫温度地微微向一侧牵动了一下。
「你的表演很精彩,」我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显得有些沉闷,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可惜,选错了观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年轻男人」的身体似乎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他脸上的困惑更深了,「骑…骑士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酒馆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聚焦在我们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壁炉中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还要继续装蒜吗?」我向前逼近一步,冰冷的甲胄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还是说,你更喜欢用你那肮脏的爪牙来跟我解释?」
我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哀恸之吻」的剑柄上。那冰凉而熟悉的触感,让我心中的战意更加昂扬。这柄剑渴望着斩断邪恶,净化污秽。
「我…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麽…」那「年轻男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眼睛里甚至泛起了水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我是个…吟游诗人学徒,只是路过奥尔登堡,想在这里找个…落脚的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怯生生地打量着周围,似乎想从其他人的表情中寻求帮助。那些佣兵有的皱起了眉头,有的则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酒馆老板,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紧张地搓着手,想上前又不敢。
真是个狡猾的东西,还想博取同情。
「吟游诗人学徒?」我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我倒是更想知道,你那副皮囊之下,究竟是什麽东西在歌唱。是腐臭的灵魂,还是蠕动的触手?」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
「怪物!」
「他是个怪物!」
人群中响起了几声压抑的惊呼,一些胆小的人已经开始悄悄向门口移动。
那「年轻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再是那种伪装的苍白,而是真正的,毫无血色的死白。他眼神中的怯懦和无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怨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不再颤抖,反而慢慢挺直了腰杆,握着酒杯的手也松开了。锡制酒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又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冰冷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开始弥漫开来。
「呵呵…呵呵呵…」一阵低沉而怪异的笑声从那「年轻男人」的喉咙里发出,那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沙哑和怯懦,而是充满了扭曲的恶意,如同无数根针刺入耳膜。「真没想到,在这种穷乡僻壤,居然还有能看穿我拟态的人类…」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原本看起来还算正常的手,皮肤开始像蜡一样融化,拉长,指甲变得尖锐而乌黑,如同野兽的利爪。
「既然被你发现了,骑士小姐,」它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刺耳,紫色的瞳孔中,一丝血红的光芒一闪而逝,「那就只好…请你成为我今晚的第一份点心了!」
话音未落,它那已经变形的利爪猛地向我的面门抓来!空气中响起尖锐的破风声!
尖锐的破风声几乎是擦着我的面甲掠过!
那只已经完全变形的、覆盖着暗沉鳞片的利爪,带着一股腐臭的腥风,目标直指我的眼睛。速度之快,远超普通人的想像。如果是寻常骑士,恐怕在这一瞬间就要被洞穿头颅。
好快!这家伙,隐藏的实力比预想的还要强!
我身体的反应甚至比我的思绪更快。就在那利爪即将触及面甲的刹那,我的上半身後仰,如同被狂风吹弯的柔韧树枝,脚下则以一个常人难以做到的刁钻角度向左侧滑步。冰冷的甲胄发出「铿锵」的摩擦声,在这一刻竟显得格外悦耳。
「嗤啦——!」
利爪撕裂空气,甚至在我的面甲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几点火星迸溅而出。如果我再慢上分毫,後果不堪设想。
酒馆内瞬间炸开了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啊啊啊!怪物!!」
「快跑!!」
桌椅被撞翻的声音、酒杯碎裂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粗鲁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原本喧嚣的酒馆彻底陷入了混乱。那些之前还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佣兵们,此刻也纷纷脸色大变,一边咒骂着一边拔出武器,或者试图挤向门口。
我没有理会身後的骚动。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敌人身上。那幻形鬼一击不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那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令人耳膜刺痛。它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充满了暴戾和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