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将会回到基地里,回到池的身边。
曾经他是神最虔诚的信徒,但如今他早已不像离开时那样坚定。假如池再为他戴上交流器,大概能听见他说出不少惊世骇俗的话来。
所以,留下?
那么他会变成罪人,变成闻缜的共犯,变成被异管会追杀的叛逃者之一。
非要说的话,南廷其实并不在乎这一点。
他在乎的是他其实是闻缜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跟在闻缜身边这么长时间,南廷当然知道他对自己讨厌的人是什么态度。
对不在乎的人,闻缜通常都保持冷漠。但对不喜欢的人,闻缜从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他会说什么?
会说自己真恶心吗?他那样说过不少人。还是会说他惺惺作态,就像他曾经向自己描述池一样?
光是想一想。
只是凭空地想象了南廷都觉得难过。
闻缜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刚一开门,还没来得及走进来,房间里的人立刻问道:你到哪里去了?
怎么了?他反手关上门,不答反问。
没怎么南廷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目光有些飘忽不定,随便问问。
南廷其实是个藏不住事的人。这一点没人告诉过他。池从来没有刻意地培养过他欺骗别人的能力,因为他觉得交出一张白纸才是最好的防止窥视答案的方法。
可如今白纸上写满了别的心事,堂而皇之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下,根本无从遁形。
于是闻缜随口道:离开一小会就想我吗?
嗯。
闻缜原本只是想逗他一下,没想到他居然真的顺着自己的意思承认了。
于是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南廷对面坐下,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南廷的状态很不对劲。他的脸有点红,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半空,手指蜷在床单上,可能是焦虑地反复蹭过了,就连指节都泛着不太正常的红。
他没看闻缜,只是低声道:假如,我是说假如
假如我骗了你,你会不会生气啊?
闻缜停顿了一下,半开玩笑地说:那要看你怎么骗我了。
严重程度?
对。
噢。南廷有点失落地说,那如果很严重呢?
你骗我什么了?
南廷立刻紧张起来。但他掩饰着,模仿人类开玩笑时的语气,尽量轻松地露出笑容:我没有说我骗了你什么。我只是做个假设而已。
笑得极不自然。
闻缜很想告诉他,但凡能问出这种话的人,都可以把最开始的假设去掉对任何人来说,假如我骗了你都是坦白的开场。
你脸红了。
南廷:
南廷:我只是有点热。
他连说话的语速都比平时慢了一点,仿佛是在斟酌字句,又好像是大脑转动的太慢,思考的速度跟不上对话。
是吗。
于是闻缜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这次南廷没再像昨天那样躲他躲得厉害,由着他的手背贴了上来。人鱼的正常体温比人类的是要低出不少的,所以平日里他碰到的都是冰冰凉凉的皮肤。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南廷的体温摸上去似乎比他的手还要烫。
你生病了?
生病?
南廷下意识地摇头。
闻缜没理会他,找了根人类的体温计,吩咐他含在舌下不要动。过了一会拿出来看,发现比人鱼的正常体温高出了整整4℃。
要换作是人类,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非常严重的发热状态。
我没生病。南廷还在强调,人鱼怎么可能会生病。我们的身体素质比你们人类好出很多。
着凉了。闻缜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烫手。
南廷看上去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我们小时候住的地方水温都在十度以下,怎么可能会在陆地上着凉。
闻缜从来没照顾过生病的人类,更遑论生病的人鱼,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把他泡进冷水中,还是应该用被子裹好扔到床上。
他先是选择了后者,但南廷似乎很不服,坚称自己没有生病,并且很不老实地在被子里动来动去,趁对方不注意就想把被子掀开。
闻缜干脆不走了,守在一旁盯着他。
南廷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又扭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出了什么问题,自从闻缜说他生病之后,他的头好像确实越来越昏沉了,好几次都想闭上眼睛直接睡过去。
最后一次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激灵又睁开了眼,看向坐在床边的人:你还没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就是,嗯南廷含糊了一会,假如我骗了你,特别严重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用上了原谅。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闻缜说。
哦,那要怎么表现啊?
闻缜垂下目光,看着被他裹在被子里、只剩下一张脸的人。金色的眼瞳里神情已然涣散,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放松的、任人摆布的状态。
他忽然间生出一点恶劣的心思,说:我听说你们人鱼看上去像哺乳动物,但其实都是从蛋里孵出来的。
你要是生一个蛋送给我,我就原谅你了。
南廷茫然地看着他,可是我不会生。
闻缜故意道:那怎么办呢?
南廷完完全全被这个问题困扰住了。他绞尽脑汁地想,怎么也想不到能生出一个蛋送给对方的办法。
越想越觉得思绪昏沉,双眼一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闻缜本以为他睡着了就会好一些,没想到过了一会再去看时,南廷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嘴上甚至还干燥得起了皮。
他眉头一蹙,掀开被子看了一眼,险些被对方吓住不知什么时候,南廷的下半身又变回了长长的、深蓝色的鱼尾。
大概是因为缺水,每一片鳞片都在轻轻翕动,一开一合。
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杀,而它的主人此刻睡得正沉,毫无知觉。闻缜又生气又觉得可笑,只得把人又从被子里拉出来,抱着走向浴室,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在浴缸里放满海水。
还没走出房间,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闻缜低头看去,发现那条又长又漂亮的尾巴不知什么时候抬了起来,正卷在他的腿上。
明明人已经病得没什么力气了,尾巴却格外有力,一缠紧了就怎么也不肯松开。
闻缜只好慢慢地挪进浴室里,好不容易才把尾巴弄下来,托着想要放进水里时,却又被顺着手绕了上来。
他好笑似的拍了拍它:都快死了,还有力气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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