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硕和沈氏都有些不是滋味,明明他们才是长宁的爹娘,怎么还不如一个叔叔亲近呢?
罢了,就劳烦九弟陪一陪她。拓跋硕做出妥协,到了傍晚,长宁还没醒,拓跋硕便让萧珩一道回去,在东宫暂住一晚,也好照看长宁。
有萧珩在,长宁这一觉确实踏实很多,夤夜,她睁开眼,稍稍侧过身子,就瞧见萧珩正趴在床头,呼吸悠长,已然是熟睡了。
尽管长宁醒来的动作很轻,但向来警觉的萧珩还是醒了过来,他用手背试探了一下长宁额上的温度。
已经不烧了。
口渴么?
虽是在问,人已经将茶水倒好递了过来。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长宁虽然知道二人是叔侄,可到底是小娘子,面上又热了起来,她捂着被子尝试坐起身,脚踝传来一阵疼痛,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动,动不了了
萧珩放下茶杯,有力的臂膀将她托起,拿了一个金丝软枕垫在长宁身后。
长宁抿着唇,乖乖接过茶水,水温正好,灌下一大口后,才讷讷道:皇叔,你怎么
萧珩看了过来,墨眸漆黑。
长宁的话便哽住,隐约察觉到什么。
就听萧珩平静地说:你发烧了,皇兄让我照顾你。
长宁高悬的心稍稍安定,还好还好,她还以为自己睡梦中说了什么胡话。
萧珩替她掖好被角,道:既然醒了,我去叫人,躺好不要乱动。
长宁乖巧地嗯了一声,老老实实靠在床栏处。
萧珩直至走出房间,才按了按太阳穴,面上具是疲惫之色。
方才,他做了个怪梦。
梦里下着苍茫大雪,屋前梅影摇曳,朦胧间,他见一道红色丽影款款而来,腰间碧色鸾鸟佩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环佩叮咚。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紧张,搁在岸上的长指微屈。
随后画面一转,红衣女子来到他跟前,嫣红的唇上一张一合,似乎说了什么,接着便仰头欲将手中的酒杯送至唇边,他却鬼差神使地劈手夺过,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入口微凉,茶香淡淡,略微苦涩。
他还没来得及疑惑为何酒壶中会是茶水,喉咙间便涌上一股腥甜。
过往一幕幕飞速掠过,回忆跨山海,他却半点也抓不住,万千情绪在刹那间肆意翻涌,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倏地用力,便疼得他无法呼吸。
只余一丝爱而不得的苍凉与不甘。
他一生孤苦,征战沙场,无后顾之忧,亦无后顾之喜,或生或死,于他而言似乎没有太大干系,他以为自己能平静的离开,可那一刻,巨大的哀伤席卷全身。
原来他不是没有执念的。
他望着窗外皎皎明月,庭下红梅暗香,眼前一切愈加模糊,他想伸手去触碰,却总害怕触碰的一瞬,万物湮灭。
他的神识一点点剥离躯壳。
对不起,你不要死
声音悲怆又熟悉。
萧珩顿时灵台一阵清明,心中大骇。
他极力瞪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女子的相貌,只是隐约瞧见了她乌黑鬓发上的点翠环绕的九尾凤钗。
九尾凤钗,是皇后才能佩戴的发饰。
萧珩步子渐渐停住。
夜风吹拂,让萧珩回过了神,他摇摇头,将那支离破碎的梦境抛之脑后。
许是白天长宁一直嚷着,让他不要死,他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拓跋硕和沈氏都在偏殿歇着,见萧珩走来,便知长宁醒了,夫妻二人急忙进屋。
温玉轩今夜挤满了人,几处偏殿都住着随时为长宁诊脉的太医,萧珩便到小书房将就一晚。
书案上点着两盏烛火,萧珩走到案前,扫了一眼,上面有几张歪歪扭扭的字帖,都是长宁临摹过的废纸。
他将纸张整理好,眸光不经意间扫到了角落里的纸团。
萧珩本想一一捡进纸篓里,却按捺不住好奇,将纸团展开。
大都画的是砚台和迎客松图腾,可有一张,画的却是一对玉佩。
画技稍显稚嫩拙劣,可他一眼便认出,那是鸾凤和鸣的图案。
萧珩瞳仁震动。
其中的鸾鸟佩,竟与梦中红衣女子腰间所佩,一般无二。
屋外,灵霜敲了敲门框,随即进屋,打开食盒,九殿下,这是郡主差奴婢给您送来的。
长宁得知萧珩今日守着自己寸步不离,一直未曾进食,便让人给他送来一碟芙蓉饼。
萧珩看着那碟芙蓉饼,沉下眼眸,郡主歇息了吗?
灵霜道:已经歇下了。
见他在收拾书案,灵霜放下点心,一拍脑门,今日忘了打扫,奴婢这就收拾干净。说着便上前将四散在角落的纸团拾起。
见萧珩捏着那张画了鸾凤和鸣玉的图纸,灵霜解释道:郡主平日里喜欢画些东西,这些都是废弃的草稿,让九殿下见笑了。
萧珩不知为何,忽然问了一句:只是随手一画么?
灵霜愣了愣,不知萧珩此话何意,怔怔地点了点头。
一丝奇异的想法划过萧珩心头,但旋即又被理智压下。
只是巧合罢了,鸾凤和鸣玉,遍地都是。
便不做他想,将图纸交给灵霜。
第23章 暗流涌动
萧珩这一夜辗转反侧,长宁倒是睡得安稳,醒来已近辰时,几个太医围在榻边,诊脉的诊脉,换药的换药。
长宁瞥了一眼自己被纱布裹成粽子的右脚,面色如常,明亮乌眸转向门口,不见有人来,便问:灵霜姐姐,皇叔呢?
灵霜正拿着棉签给她脸颊上药,动作极轻,九殿下今日一早去太学了。
哦长宁眸色微黯,旋即眼睫抬起,扶着床沿作势起身,那我也要去。
郡主?灵霜忙拦住长宁,郡主你脚上有伤,就不要随意下榻了。
长宁语气执拗,我要去看看皇叔。
昨日之事恐不是意外,她总有些不放心,万一有人借题发挥,用她受伤之事为难萧珩怎么办?
沈氏正好走进来,听到她的话,嗔道:阿宁,不要胡闹
她将人按回榻上,受伤了就好好躺着,阿娘和你爹也商量过,以后就不去太学了。
长宁呆了呆,阿娘?
沈氏道:你阿爹有个新书吏,年纪不大,让他来教你,往后你也不用每日天微亮就出宫去,还能省了在太学念书的那些麻烦。
她拍了拍长宁的手背,太学的郎君们都比你大,又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偶尔失了分寸没个轻重,受伤的可就是你了。
长宁隐隐听得出,沈氏是对萧珩不满,将这次的意外都算在了他头上。
她张口辩驳:阿娘,不是这样的,这次受伤是我自己非缠着
沈氏再度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是姑娘家,也快七岁了,在太学顶多就学学女德女训,识些字,还能学什么?博士们忙着教授小郎君,谁管你?
长宁沉默。
七岁男女不同席,如今纵使太学还招收世家贵女,也只是为了让她们学习女德女红,最多再学些诗书附庸风雅,到了最后,女子们还是回归到相夫教子的路上,做一个世人眼中的好妻子、好母亲。
在民间,寻常出身的姑娘家甚至没有资格开蒙读书。她只是因为皇帝的宠爱才破格入太学的,起初太学博士们瞧不上她,觉得她年纪小又骄纵,对于她读书之事并不十分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