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的楼中,屏风后绕出来一个身着月白广袖衫子的公子。
若是裴思渡在此,他大概会觉得惊奇。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年与他浣水相辩的徐应之。
他坐在了本该胡念坐的地方,居高临下地道:裴思渡今夜受了你的敲打,估计会赶着去见沈留,你只消在沈留家门口布置下埋伏,见着他便一鼓作气,杀之,那在江南的事情就永不会传出去了。
胡念闻言脸色有些紧绷,他迟疑道:裴思渡乃是朝廷命官
徐应之垂下眼,道:你爹也是朝廷命官,江南巡抚,管一方百姓,都快赶上边疆藩镇了,你还不是该杀就杀了?
胡念眼中渐渐涌出杀意,他冷声道:既然要杀裴思渡,那就把沈留跟那个小□□一块解决了吧?
徐应之不置可否,胡念眼中闪过杀意,他道:我亲自去杀。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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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弈怀与裴思渡一路疾行,还未临近那巷子中的小院就听见了一片刀剑之声,女子的尖叫顺着院墙传来,江弈怀脸色一寒,他伸手一撑院墙便从墙头顺利地翻了过去。
院子中四个身着夜行衣的大汉正与沈留交手。沈留身后护着小软红,对四面八方来的寒光已经应接不暇,他踉跄着抵挡劈到眼前的腰刀,格不住凌空而来的惯性,被逼得往地下一跪。
江弈怀应僧抽刀,厚重的刀背往那夜行衣的刀身上一拍,狠狠将他兵刃震断了。
他横刃站在沈留身前,杀气腾腾看向了四下的人,一双琥珀眼在夜中看着像狼。
那为首的夜行衣道:小子,有人花重金买这两个孩子的命,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江弈怀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两方在沉默中对峙,两个弹指悄然过,夜中冷光一掠,夜行衣的刀带着拔山撼海的力道狠狠朝着江弈怀抡下,江弈怀刀身形斜侧,在他扑空的当口屈膝踢断了他的手腕,夜行衣刀刃落地,惨叫不止,但是他下一刻就停止了声音。
江弈怀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
这几乎成了本能,哪怕几年都没有拧断过人的脖颈,他做起来仍旧轻车熟路。
杀戮并未结束。
院中余下的几个夜行衣齐齐提刀冲上前来。
三把刀从不同的地方直奔要害,江弈怀眼中寒光一闪,电光石火间,人便尽数倒在了地上,三具尸身重重撞在泥里,血溅三尺,点点殷红沾在他侧脸。
他看向院中最后一个夜行衣。
那人被他身上杀意吓得直哆嗦,他抖着腿跪在了地上,摸过刀自己抹了脖子。
此时,裴思渡终于将门砸开了,他踉跄着冲进来,扑面便是刺鼻的血腥味。江弈怀一人站在血泊中,浑身鲜红,裴思渡心头咯噔一声。这么些年,江弈怀对从前的自己耿耿于怀,杀人几乎成了他的心魔。
裴思渡在阶上站定,一时间不知该不该靠进,可是江弈怀回头看了他一眼。
鲜红的眼眶在朦胧天光中清晰可见。
裴思渡愣住了。
他记不清多少年没见过他这样的目光了。带着无助、惶恐与愧疚
那些沉眠在记忆深处的梦魇浑着尸山血海一股脑地朝他扑过来,好像吃人的妖怪。
裴思渡脸色一变,他冲上前,狠狠地抱住他,低声哄道:没事了,他们该杀,不是你的错。
江弈怀手中的刀哐当掉到地上,他道:都死了。
语气中竟然还透出星点轻松。
裴思渡轻轻揉着他的后颈,像是在在安抚一头将躁的凶兽,一点点将他的杀意冲淡。
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江弈怀伸手抱住裴思渡,贪婪地嗅着他脖颈间的味道,我想回家了。
裴思渡摸摸他的头,道:就快了。
他感觉到自己肩头的湿意,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哥!哥!你怎么样?
耳边忽而传来一声惊呼,小软红带着哭腔的声音灌进了裴思渡的耳朵,他拍了拍江弈怀的后背,道:去看看。
江弈怀抱着他的腰不肯放。
裴思渡踮脚在他耳上轻轻咬了一口,道:听话。
他摸到环在自己身后的那只大手,温柔十指相扣,哄道:咱们去看看。
江弈怀才恋恋不舍地分开,裴思渡却没有放开他的手,像是牵孩子一样将江弈怀牵到小软红身前。她怀中抱着沈留,半睁的眼中光彩正在缓缓消失,裴思渡看他进气多出气少,怕是人已经救不过来了。
江弈怀蹲下身,捏住沈念的脉搏,诊了一阵,道:他腰腹受了重创,人是必然要死的。裴思渡道:节哀。
沈留人之将死,回光返照,他
小软红回握住他的手,她脸上那种悲恻的神色渐渐收敛,如汤沃雪,渐渐归于死寂,她紧紧攥住住他的指尖,然后极尽温柔地笑了笑,道:不觉得哀痛,沈留求仁得仁,是好事。
小软红轻手轻脚地阖上沈留不肯闭上的眼的,声音中也带着一股解脱:放心走吧哥,我不会求死的。
沈留是保不住了。
裴思渡跟江弈怀帮着小软红将人埋了。三人给他立了一道碑,又在坟上泼了一壶烈酒,裴思渡等了良久,才开口:是什么人要杀你?你又是谁?
小软红伸手摸了摸裴思渡给写的碑,道:裴大人去而复返,对我的身份心中难道没有点猜测么?
裴思渡声音有些凉:你是胡审言的孩子。
他下意识去打量她的眉目,却渐渐皱起了眉,又道:不是,你跟软红与胡审言都不是很像。
裴思渡觉得她这张脸隐隐约约透出了一股胡人的风韵,若是真说相像,还跟江弈怀那双眼睛有点类似。
是,我是从北疆来的,跟胡审言没什么关系,跟软红关系也不大。我娘是仓河的一个胡人舞妓,我爹是松陵关的一个无名百户,早就死在战场上了,我娘说,我不过是他们两人生下来的野种,早早就被卖出去换钱花了。
她在十五岁之前从未来过江南,胡审言与软红她是头一回见。
裴思渡有些不解:那你为什么要叫软红这个名字?
受故友所托,前来报仇。
她道:不知大人可知,有魏国个叫周暮云的女官?
裴思渡道:认得。
不仅认得,周暮云在浣水自尽也得算上他的一份。
她道:周大人救过我的性命,我欲以命相许,她只叫我来江南,替他找一个叫胡审言的人,问问他是否还认得软红这个人。我以软红的身份在江南第一楼,也是为了诱胡审言上钩。这是周大人教我的法子。
当年在北疆,小软红与周暮云是同一批被交易出去的孩子,周暮云被卖到一家农户家去做女儿,小软红就直接被卖到了仓河的黑窑子里。汉人不喜欢养有胡人血统的小杂种当姬妾,就连缺女儿的人家也不喜欢她这样的。只有那些在边疆当差的军痞子百无禁忌,才会照顾她的生意。
后来过了几年,周暮云一路爬上了郭夫人的高枝才将她从黑窑子中间救出来,送到了江南,来找胡审言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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