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凉容(58)(2 / 2)

想你。

谢秋石的脸轰的热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的字条,仿佛那两个字是什么妖魔鬼怪的符咒,或者是什么神秘莫测的经文,他读不懂,看不明白,正着念,倒着念,都弄不通透它的意思。

他把目光移回仙鹤香炉上,期期艾艾地看着仍旧张着的鹤嘴,上面泛着仙咒的微光,呈丝状,几乎无法看清。

只要轻轻地扯一下,他就能扯断这缕细丝。

但他没有,他蹲在地上,抬头仰望着鹤嘴,安静地等着,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鹤嘴又动了动,再次吐出一枚小纸球。

谢秋石举起手,这次他接住了,他迫不及待地把纸条打开,这次是两行字:

想见你。

想听你说话。

谢仙君跳了起来,冲出房门前又转身回屋,提起桌上一只朱笔,施了个咒,往身上一抹,一身素裳化作秦灵彻幻化出的那件大红锦袍。

他提着衣摆,蝴蝶般从窗户里飞出去,披头散发冲到了后山,落在藤蔓后的洞天,堪堪止住了脚步。

你想见我!他喊道。

那人从树后转出来,在石桌前坐下,看着他,很淡地笑了一下。

你谢秋石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花香?

那不是花香。自然也不是桃花。那人伸出手,平放在石桌上,我生在万骨埋身之地而不受污秽,身上的气息与寻常人自不相同。

谢秋石将信将疑地瞅着他,试探地碰了碰他的手腕。

那人用纵容的眼神看着他。

他小心地捧起那截手腕,把修长的手指送到自己面前,那手指上还沾着一点墨痕,他没在意,只是像嗅桃花一样,轻轻地耸了耸鼻子。

熟悉的香气钻到他的心脾中,说是香气兴许不太合适,那只是气味:洁净,旺盛,充满力量的气味,极其芬芳,极其特别,到世间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可能再找到这样的气味,也不可能有第二种气味像它一样,直直地抓住人的魂灵。

那人任谢秋石小动物一般嗅弄了一会,便收回了手,谢秋石不满地看向他,他摇了摇头:你拿什么来换?

谢秋石茫然眨了眨眼睛,过了会儿才说:你想听我说话,那我说给你听。

那人比了个请的手势。

谢秋石张了张嘴,他向来不怵说话,但此时刻意要他开口,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了许久,那人一直耐心地等着他,他僵坐着,过了半晌,干脆从怀中抄出一折逍遥沧江夜戏长,干巴巴地读起来。

这沧江夜戏是一俗间戏本,非勾栏不轻易一唱,谢秋石一不懂勾栏,二不会唱曲,三不识风月,句读词句均念得一窍不通,一本言辞靡丽的淫曲给他读得佛经一般,索然无味。

那人却似毫不在意,乌玉笛一下下点着桌面,听到抑扬顿挫之处,还会牵一牵嘴角。

一杯迎君来,轻解绮罗裳。

二杯不解意,汗巾裙下长。

三杯闻君语,对襟坦无妨。

四杯劝君归,玉体无处藏

谢秋石越念越觉得没趣,撑着脸问那人:这脱衣服,究竟有什么写头?废去如此多的笔墨,实在浪费。

那人沉目看他,轻道:名妓刘沧脱一件衣服换一杯酒,书生许玉明爱看她脱衣裳,她却不是真的想要他的酒。

谢秋石噗嗤笑起来:可烦。谁知道她弯弯绕绕的肠子。他扭头又道:脱衣裳又怎么能拿来换东西?

那人不答,只是微微阖上眼,枕着身后的老木,平静地注视着他。

我不想念啦。谢秋石把折子一抛,支着下巴趴在桌上,盯着那人,滴溜溜转着眼睛,忽然灵机一动,你说,我脱一件衣服,你就给我闻一下,好不好?

第108章

瀛台山度过了一个罕见的春日。

谢仙君像在梦里一样快活在属于他的山谷里有一个人,散发着世上最好闻的气味,自始至终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注视着他,仿佛活着就是为了听一听他的声音。

他很快就克服了最初的不适,开始叽叽喳喳地跟那人讲话,埋怨秦灵彻,埋怨干的活计又脏又累,埋怨凡人,埋怨酒难喝,寻常人都恨极了这样无休无止的埋怨,但那人好像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便觉得是好的,哪怕埋怨再不悦耳,从他嘴里吐出来也是好的。

谢秋石为此得意洋洋,众仙背后提及他时都说他走在路上都像只翘着尾巴的狐狸,若有人问他为什么,他都会眉开眼笑地回答说:这世上合着也是有人把我谢秋石当药喝的。

那人没有再提过再也不离开这样的话,似乎是知道他并不喜欢,此后的会面也是听得多,说得少。

谢秋石并不在意那人的安静,他不需要任何回答或者应和,他想要的只又那人惬意沉醉、无法离开他的表情。

秦灵彻挑眉看着他走神,像是知道他在走神般,忽然道:我今晚要去瀛台后山拜访。

谢秋石一愣:你认识他?

偶然相识。秦灵彻的声音有些缥缈,我向他借了一枝桃花。

好家伙。谢秋石啧了声,你堂堂天帝陛下,也借花献佛,拿别人的花,当礼物送给我。他瘪了瘪嘴,闹脾气道:既然你要去,今晚我便不去了。我去找临尧喝酒。

秦灵彻似笑非笑地听着他嫌弃的声音,过了片刻,才道:本来就不打算叫你。今夜,我有旁的事情吩咐你去做。

谢秋石一怔,嘴角的笑缓缓地收了起来。

这便不高兴了?秦灵彻逗他。

名字?谢秋石晃了晃头,不理他。

你的熟人。紫薇帝君轻飘飘的说,金色的仙力汇聚在他面前,缓缓幻化作一道紫微宫御令,上书临尧两字。

谢秋石抱起手臂,目光冷冷清清地从御令上移到天帝脸上,他想起濯泉颍河的话,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问为什么。

且慢。秦灵彻止住他欲转身离开的步伐,挥了挥袖,一只朱红色的小瓶出现在他的面前,拿着它。

谢秋石回到瀛台山,招来仙鸟,提笔想给临尧写个登门拜访的条子,一支墨笔悬在宣纸上方,不知为何,半晌未动。

他倚着栏杆,耷拉着眼皮子,不知在想什么,抑或是什么也没想,只是懒洋洋不想动弹,不料临尧的乌鸢先一步到了他的窗前,嘎嘎叫着丢下一张信笺。

谢秋石眉头一跳,展开信来,端正平直的笔迹邀他今夜月下小酌。

谢仙君蹙了蹙眉,懒洋洋一歪身子,整个人靠进扶手椅里,眉目低垂着,碧湖似的眼睛里光泽幽蓝。

周围侍仆见他这样,一个个矮着肩膀鱼贯而出,颍河离开前关上了门。

谢秋石依旧不动声色地坐着,坐久了有些不知道手脚该摆在何处,总觉得放在哪里都不适应,这手脚好似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一般,给人牵着堆在一块,石头般坠着,拉扯着五脏六腑。

他就着椅子蹭掉了大红色的外衣,总算觉得身上轻了些,又蹬掉了鞋子,赤着脚踩在地上,仿佛这样他就变回了天地的一部分,又可以信手行雷霆雨露之事了。

日过中天,他已然坐不住,掀过一席素白绢纱披在肩头,清啸一声唤来仙鹤,赤足驾鹤往临尧之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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