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当不会。燕赤城道,他刚刚历劫归来,大约有许多事情记不真切,也要费一番周折方能重掌大局,不会花太多心思在凡间和你我之事上。
谢秋石唔了声,道:他贵为天帝,有只手遮天的本事,却也要下凡为人,受劫难之苦,可见人人仙仙,仙仙人人,本无多大区别。
凡人克己修道,道至纯,便成仙身,天帝自然也是如此。燕赤城徐徐道,秦灵彻贵为至尊,杀伐果决,更曾冲冠一怒,将鬼界一族夷为平地。一声令下生灵涂炭,掌下人命无数,他所染之孽煞,非凡人可想。
谢秋石讶道:既然如此,他为何能活到现在?
因为劫火台。燕赤城垂下眼睫,声音缓缓放轻,他曾无数次下劫火台,无数次为凡人,受死、受累、受饥饿、受贫苦,继而创大业、立大功、救苍生,名成千秋,以德消煞。
啊谢秋石轻叹一声,无怪乎众人便是成仙,也要尊他为帝。
燕赤城不语。
我做不到。谢秋石忽然闷闷道了声,若是身染孽煞,我做不到像他这样
你不用做到。燕赤城打断了他。
谢秋石:啊?
纵使轮回一百世,你也要逍遥自在一百世。燕赤城低声道,似是说给他听,也似是在自言自语,每一世我都会找到你,叫你开心,叫你有路可走,不必去遭那些罪,也不必拿一身自在去换什么功名。
他说得认真,谢秋石怔怔听着,不自觉间轻轻地捉住了他的手掌。
燕逍的掌心比冰块还要寒凉。
第85章 鬼气镇山河(一)
两人黏黏糊糊了一路,仙鸽的速度逐渐放慢,谢秋石揉了揉眼睛,往前看,果见武陵山间奇巧玲珑的小楼渐渐出现在眼前,正是来时那所谓的仙君陵。
仙鸽发出咕咕两声,在小楼屋顶盘旋片刻,双爪一松,将谢燕二人从半空中丢下。
燕赤城抱着谢秋石,也未施术法,只是轻飘飘转了个圈,两人如轻云落月般,慢悠悠落回了来时的屋室。
谢秋石复又站在杂乱无章的房中,此情此景却全然是另一番心情。
这房间乱虽乱,他站在满地打翻的书册杂物间,却比瀛台山那间像样多了。
燕赤城默然不语,目光沉沉地扫视着陈旧的屋舍,末了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眼前栩栩如生的铜鸟香炉。
你来过这儿?谢秋石眨着眼睛问道,这里也是非传召不得入的地方?
燕赤城微微一笑:我们一起住在这里。
谢秋石讶道:你这么爱清净,也能住得这鸟窝似的破烂堆。
燕赤城偏了偏头,莞尔看他:却也不全是破烂,还算有件宝贝。
谢秋石:嗯?
只见燕赤城轻车熟路地绕过博古架,搬起一摞旧书,露出被各色器皿压在下头的床铺,床上跟鸟儿筑巢似堆满了亮闪闪的珠玉翡翠、手串颈圈。
谢秋石眼睛一亮,燕赤城却越过这满目琳琅,俯下身去,从床底拾出一只扁扁长长的黄纸盒子。
谢秋石一瘪嘴:这算什么宝贝?
燕赤城道:你打开看看。
谢秋石三两下扯开盒子,本以为会灵光闪烁亮彻天穹,不料什么也没发生,纸盒里头只摆着一杆色泽古旧的折扇。
他长长地嗳了声,抬手握住扇柄,指尖触及那微微泛黄的昆山玉时,一股熟悉奇妙的滋味涌上灵台,那扇子竟如沾在他掌心一般,被他轻飘飘拾起来。
这是他唰一声展开扇面,扇面素净古朴,未题一字,却锐意逼人,这锋锐之感同当日拔斩雪不同,不陌生、不可怖,倒像是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燕赤城缓缓道:杀生扇。
杀生扇谢秋石唇舌间细细地念了这三个字一遍,忽然笑起来,摊开手掌,扇头在掌心轻击了两下,对着扇面低语,是你。
开心吗?燕赤城问道,它从前便是你的老朋友。
谈不上开心不开心。谢秋石摇了摇扇,点头道,只觉得合该如此。顿了顿,又笑道:哎,走啦,不想那么多,出去把那群混蛋老头吓一跳!
说着他走在前头,抬脚便踢开了小楼紧闭的大门,晨光悠悠浸入楼中,他张开双臂,临风展袖,笑道:各位掌门久等,本仙君亲自
嗳?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哑了调,只见小楼前空荡荡一只燕雀、一株草木也无,更别提半个人影。
不仅如此,茫茫云霭间,弥漫着淡淡的死气。
中峰试剑堂。
传闻武陵这试剑堂轻易不迎客,想不到今年,不过相隔数月,就开了两遭,灵山老道叹道,还遭遭给我们几个老家伙见到了。
嘿嘿,事出反常必然有妖,曲苏阳冷冷笑道,只是这妖从何而来,算计多久,就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知道的了。
你莫要含沙射影,血口喷人!余黛岚喝道。
岑蹊河这回不再拦他,只是静坐一旁。
诸位稍安勿躁,峨眉掌门江浣英匆匆赶来,沉声道,几位各执一词,孰是孰非,解大人此番远道而来,定会明断。
明断什么?东侧座忽传来阴沉沉一阵笑声,只见一名白衣蒙面的男子坐东朝西,微微倾身转头,扫视众人,山下那群东西,我还等着几位掌门给我一个交代呢。
解元春!曲苏阳叫道,武陵派招来的祸事,跟我们又有甚么关系?
余黛岚:你!
吵什么吵?解元春冷测测抬头,手中捏一支令箭,把玩似的拨弄着,隔着面纱能瞧到他约莫三四十岁,面色病如金纸,颧骨奇高,几乎瘦得脱相,我来时便说了,只给你们三天时间,要么把那群东西解决了,要么交出祸首,否则,哼哼哼
岑蹊河缓缓抬眉,淡声问道:否则如何?
他生着一张斯文面孔,此时瞧起来也冷意逼人,武陵上峰峰主修为不输此间任何一人,此刻不敛气势、不拘神采,瞧得解元春心头一怵。
解元春眉头僵硬,隔得片刻才咬牙一字一句道:否则我背后三千白衣道军,必将你武陵群山夷、为、平、地!
解大人三思。岑蹊河声音依旧不温不火,我武陵群山自不如都城寸土寸金,却也不是哪里的鬣狗都能张嘴啃咬。凡尘霸主要置喙半仙之事,恐怕还须多服些灵丹仙草,磋磨磋磨,历练历练。
解元春闻言,脸色陡然一沉,偏生喉头又涌上一股腥气,像是印证岑蹊河所说之话一般,他喉咙一梗,将一口血咽入腹中,尖声道:岑峰主分明是个读过书的,说话竟如此蛮不讲理!天地明鉴,我解元春虽身在朝中,却也与你们一样,每日修道问心、卜算天命,如今星运称东陵有叛逆、桃源有孽兆,陛下命我明察秋毫,我一路东行,正好撞见你武陵施用邪法,蛊惑百姓,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清楚无可辩驳!怎么反倒成了我解某人张口啃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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