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水中有毒。
王敬抬头,见来人是郑从拙的徒弟陈瑞,便又低头,苦笑道:我晓得。
将军,当务之急不是渡河,而是去上游找到投毒之处。中路现在应已到了勒州城外,依木河同样是其唯一水源。
王敬闻言,当即起来布置,带人一路沿河向上,在上游发现了不断从别处挪尸体过来的北狄人,说尸体大概不太准确,因为从外形来判断,这些都是卡锤大巫炼制失败的药人。
又一场激战过后,众人用武器将水中的药人都捞了出来,又留几千人守住了依木河。
王敬看着在一旁的药人,与挑过药人后已经变黑的武器,问陈瑞:这里的水变净,大概要多久?
大约三至五日。
毕竟依木河环绕北狄,有那么长。
王敬听罢默然,只希望中路能扛得住这几日罢。
这时相距百里的东路,林勰那边也已踏上了往勒州的路。
从兀木王庭出来后,大部队一路急行军往中路增援,过息郡后,茫茫野地突然出现了几颗黑点。
又行近,众人才发现是一队北狄人用战车绑了个女子候在路上,那女子天人之貌,大家赞叹的同时又在心里暗骂北狄蠢货,便是林将军向来爱好美女,又如何会在这两军交战之际收这细作?
林勰看到车上之人,脸色倏忽一变,当即抬手,令后头部队停止。
对面人操着浓重北狄口音的大晋话与林勰寒暄:林将军别来无恙?
林勰冷哼一声,没回答。眼睛却似钉在了妙言身上,尤其是她胸前悬着的那串五宝瑞兽坠子上。
这是波斯的传统,若女子有孕,会佩戴瑞兽坠子乞求天神保佑腹中胎儿。
林将军好眼力,对面人笑出声,说来这也是意外之喜。本还以为只有纳古丽这个贱婢,无法撼动将军坚定内心。倒不想她竟如此争气,还怀上了将军的骨肉。你们中原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虎毒不食子,对罢?
听闻这话的众将士,心里开始打鼓。
林勰扬声问:你待如何?
不待如何。只需林将军在此地扎营休整五日,若不然......高处一道羽箭飞来,斜插进了纳古丽脚下一寸之外。
紧接着,对面人说完了后头半句:若不然,下一箭就会落在纳古丽身上。
此刻,林勰更加坚信,他们这一路奏凯,应该是因为主要战力转移到了中路,鸣苍那边境地定是艰难。援军晚到一日,那边的危险便又增几分。
林勰收缰,对着他右侧副将陈俊拱手:请陈兄带一小队留在此地,为子修娇妻爱子收尸。若战得胜,子修有命归来,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而后他错开眼,高举兵器:听我号令,全速向南!
对面的妙言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对面披甲将领是她一生所爱,林家二郎,身负荣勋、惊才绝艳,合该配一个京城最高门第的贵女,而非自己这个带着阴谋而来的细作、这个血脉中印着强掠不祥的敌国首领之女。
这样的身世之下,她的一腔赤纯爱意都成了羞辱林勰的脏水。
可明知结果是如此,明明早已接受如此,在听到那句全速向南时,怎么还是感觉心里缺了一块,野地朔风呼啸穿过,生生的疼。
又贪婪地望了林勰几眼后,妙言唇边溢出一丝苦笑,轻轻闭上了眼睛。而后一柄箭飞来,咻地一声,刺穿了她的血肉。
对面人见林勰心意已决,扔下在车上的妙言,仓皇逃窜,被林勰率轻骑追上,各个千刀万剐而亡。
再看中路,垂灵之后实在艰难,先过奎州,这里守将是卡锤名将巴乌,带兵多年,最善突袭。对方人数虽寡,但却灵活,战不几久便退,一点点消耗着大晋这边的粮草。
朝廷粮草迟迟不到,谢沣知道对方这招再过几日会更奏效。便趁夜兵行险着,声东击西,带亲卫烧了对面的粮草,敌军亦到难以为继之境,方退回了城内,强攻又有十余日,才下了这一城。
如今到了勒州,情势更难上几分。对面本就占据了有利地形,将领又是卡锤大王奈古勒的第二子那郭,天生巨力、英勇无比。
奈古勒被北狄人称为苍鹰王,自年轻时就忙于四处征伐拓土,次子几乎是由长子带大。而其长子仁格,死在多年前的一场大战里,彼时谢沣以己身做局,一招诱杀。
那郭与长兄仁格关系最是亲厚,如今新仇旧怨叠在一处,他恨不得将谢沣撕碎了生啖入腹,厉兵秣马,静候时机,只等用谢沣头颅为兄长做祭。
虽对方迟迟未发兵,我军粮草却即将告罄。中路军每餐都在减量,愁云高笼营地上空。
前线因粮草焦头烂额,提州亦是如此。
深夜,刘珙灯下疾书:粮草何时可放行?还望毒仙明示。
究移收了他的厚礼,便答应背着贺峤帮他除去寻峥,条件是一切布置由自己安排。
刘珙深信不疑,连朝廷送到提州的粮草都给了究移的亲信管理。还为此扛起了朝廷的催促,日子也是艰难。
究移收到他的信,展开就笑出了声,看罢焚尽,又点评一句蠢货。
他跟了贺峤这么久,在东宫时就是谋士,如今避讳出处,未给一官半职,仍做殿前谋士。纵使贺峤本人以礼相待,究移心里到底不平。
他不管北狄、大晋、素轸三国争斗如何如何,他在乎的从来只有自己的荣光。
既然素轸大王说要他协助,若事成,许他本国国师,还又帮他光复万毒门。如此诱惑当前,何乐而不为呢?
左荣金王被谢沣掳去的事,他从来知晓。可那人本就有了二心,除去就除去了,这还是他献给素轸大王的诚意。
如今,奈古勒与谢沣也差不多该死了,待到解决这二人,再除去贺峤,素轸一统,他就是这万里山河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
展望到此,究移放声大笑,随后提笔回信:粮草即日可出发,寻峥押送。
反正自己的人,早就在里头下好了毒。
谢沣在勒州的军报传到了壅城,老将赵晋愁在心里,又无计可施。
这日,寻月棠上了门,拿着谢沣给的令牌,请赵将军开城门,月棠借的粮,还有半日便到壅城。
赵晋大惊:姑娘,米粮从何处借来?
宁州裴氏。
借了多少?
一百万石。
赵晋完完全全震惊住,半晌,才问了句:姑娘,你七日前与我借信驿发信宁州,如今还有半日粮就到了?
并非是不信寻月棠,而是与宁州通信,来往就要三日,剩下四日也将将是够行路。便宁州裴氏是天下第一米粮商,又如何在短短半日内筹措百万石粮?
且,寻月棠是与裴氏有些生意往来,可什么样的交情,又能凭着封信借出这样多的粮?
若这是阴谋,诱他们开城门,出了差池,又待如何?
将军若是不信,可亲自验收,寻月棠知道他的顾虑,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毕竟粮到了,还得仰仗将军派人送去勒州。
当日下午,赵晋命长子赵原出城迎粮,验收无误。
塞骶听闻要去勒州送粮,便遣送了千只羊来,寻月棠号召了城内相熟富户家的厨子,并着自己人一道熬出了咸肉汤出来,重油重盐可扛饿增力、又可长久不坏,到前线掺上米、加足水煮熟就能吃。
看着押送粮草的队伍渐行渐远,赵晋站在城门上,还是忍不住问:姑娘,你是如何借到的?
寻月棠笑笑,没说自己签了将后半生身家压上、此后经年为裴氏所用的契书,只淡淡回了句:生意往来,本就如此。
那又是如何运来得这样快?
寻月棠亦没有说这是行了她与裴家一同劈山开出的密道,只说:裴家家主未雨绸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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