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臭小子。魏青筠追着他到门口,本想把人拽回来教训一通,却被闻声而来的乔鲤拦回了屋。
魏哥,消消气。乔鲤刚从外面回来,见少年险些又要挨打,他赶忙劝道:你也别想太多。那小子一贯就爱闹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一定是为着你的事闹别扭,兴许是有旁的烦恼呢。
他能有什么烦恼?魏青筠气急败坏:他一天天的吃得饱睡得香,还想上天不成?
行了行了。乔鲤给他倒了杯凉开水:他年龄还小,再过两年准没这些事。
魏青筠接过瓷杯一饮而尽,水的凉意漫过他的喉咙与肺腑,把他的火气浇灭了许多。
他叹了口气:随他去吧。我又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管不了了。
婚期被定在了秋天。与薛贺乔鲤二人的婚礼相较,这场仪式简单了许多。魏青筠和陆江都不是爱热闹的人,便一切从简安排。
林占愚并没有去魏师哥的新家,而是一大早就让乔鲤捎了话,说他染了风寒,需要静养。
另外,少年还让小乔师哥帮他带给魏青筠一个简朴的白色信封,里面装的是他给师哥的新婚贺词。
魏青筠把信封拆开,取出了一张纸,只见那上面写了一首小诗:
闻君结良缘,再拜祝三愿。
一愿琴瑟永谐,二愿清辉不减。
三愿人长久,白发同心间。
少年这些年做了不少记录,字写得越来越好看。平素魏青筠没注意,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孩子的字清隽却不乏刚劲,锋芒隐没在了流畅的笔画里,让人看着极为舒服。
不过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思忖,因为下一刻便有人从背后喊了他一声。他回头一看,只见他的老熟人何大善人正站在不远处。
何老爷。他赶忙走过去,满脸堆笑:您来啦。
青筠呐,何老爷笑着说:喝过你的喜酒,明儿我就要走了。
您要走了?这实在出乎魏青筠的意料:这
我得先去趟威海卫,再回香港。何家产业的根基和杨老师志同道合的友人们都在那边呢。我们回南京住了这些年,已经很久了。
说着他便垂下了眼:老师这辈子总共活了八十一年,从生到死都在为家国前程劳心劳力,却一直未曾亲眼看到国泰民安。他走前嘱咐我,让我把他的骨灰带去刘公岛,将来等我百年之后要与我合葬在那里。另外还让我在香港为他立个衣冠冢,以便同袍和学生们祭拜探望。
魏青筠在何老爷的眉眼间看出了几分萧索,但他觉得这人的心思其实不止于此。然而他仔细望去,再辨不出旁的了。
毕竟他不过活了短短二十几年,何老爷的经历于他而言都是冷冰冰的文字,实在没法在只言片语间对这位老者的心思感同身受。
但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先前薛贺与他说过,这位何老爷年轻的时候曾在水师里当过差,还跟日本人打过仗。
刘公岛、香港、南京,从北到南连成一线,处处俱是这人的足迹。一代人已经老去,新的一代在硝烟中成长了起来。
魏青筠赶忙应下:晚辈若日后有机会,定当前往香港拜会。
闻君结良缘,相去日更远。
遥寄殷勤意,再拜祝三愿。
一愿琴瑟永谐,二愿清辉不减。
三愿人长久,白发再相见。
来自沈君山先生。
按说这个时候还早,这首小诗还没被沈君山先生写出来,但是我觉得用在这里比较合适,所以就改了改放在这里了,就。。。就当架空一下吧。。。
第22章 合肥县
一年半之后,魏青筠和陆江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小夫妻想了许久,终于定下了孩子的大名:魏学颐。
林占愚曾问过魏青筠,学颐二字所指何意。魏青筠告诉他:与你的占愚是一样的道理。
俗话说养儿方知父母恩,林占愚此刻才明白了些许其中的意味。魏师哥说: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百年。想来当年你爹娘为你取名时,也是存了相同的心思。
林占愚垂下眼帘,心想:原来是这样。
当初乔鲤说的话悉数得到了应验:魏青筠的眼光值得相信,陆江是个很好的嫂子,对他很不错,一个长辈能做的她几乎都做齐全了。
从前林占愚生日的时候,魏青筠充其量给他下一碗面,倒不是敷衍,而是手艺有限,实在不会做别的。然而陆江却是个心灵手巧的。
自打成了婚,每至林占愚生辰,陆嫂子都会给小师弟做一大桌子菜。
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吃了两回生日宴之后,林占愚再也没法理直气壮地跟魏青筠怄气。
有时候晚上回了屋,少年会对着泛黄的宣纸发呆。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或许没什么不好,委屈他一个,成全了魏师哥一家,若是一辈子如此,对魏青筠而言倒也算得上圆满。
只是就这般想着,他竟觉出了几分悲壮。
又一张宣纸在他手中被揉成了纸团之后,林占愚沉沉叹了口气。
他反复告诉自己:古人都说呢,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以为事事都能遂了你的心意?求不得是再寻常不过了。
他自嘲地笑了,心道:真是痴心妄想。
林占愚心里有一股劲头,不止是魏青筠给他的,也有他自己的意气在里面。
他不服输,却又不同于几年前无理取闹一般的耍脾气,他是真的很想在这个行当有所作为,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身边的魏青筠和苦心教导他多年的乔笑言。
逝去的光阴对他并不算严苛,反而赠给了他一份大礼。魏学颐出生到满月那阵子,少年正式过了倒仓期。
这些年他保养得当,嗓子重新变得高亢而嘹亮,出柳活的时候一张口就能赢得一片叫好。许多老看官都对乔笑言说:乔老板呐,你这些徒弟一个赛一个的厉害。
虽说这种事讲究个顺其自然,但林占愚每每瞧见那玉雪可爱的小娃,总觉得或许是这孩子给他带来了好运。
于是看在小学颐的面子上,他面对魏青筠时也不再总是故意惹对方不痛快。
年轻人脑筋灵活,学东西像模像样。林占愚量活的分寸与技巧悉数来自他这么多年从师父那里学到的基本功与他对乔笑言和乔鲤的观察,如今又添了许多自己的风格进去,这便使他与魏青筠的配合愈发默契。
因为有他在,魏师哥的表现也放松了许多,不必如早年间一般时时刻刻紧绷着脑子里的弦,曾经被乔笑言屡屡提点的没灵气问题也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对此,林占愚觉得心满意足。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满意的不止他一人。
乔笑言时常站在角落的不起眼处观察他的状态,看着这小子隐隐有了青出于蓝的派头,越看越觉得欣慰。
这一年,林占愚虚岁十九。
仗打得越来越激烈,南边不太平,北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七月底北平天津相继沦陷,八月的时候上海也开始硝烟四起。
依照乔笑言从前的打算,他原本计划着让魏青筠带林占愚去一趟天津,如今看来彻底没了指望。
乔老板思忖许久,终于在秋天下定了决心。
这天他叫着魏青筠中午回乔家吃一顿饭,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魏青筠倒先问:师父,我最近听到了一些城里的风声。情势不太乐观,总统府可能打算迁走。
我知道。乔笑言神色凝重:到处都在打仗,迁走也是合情合理。
那您有什么打算吗?魏青筠问:是不是也要出去避一下?
乔笑言沉默了一会儿:咱们能有今天,全是南京的老百姓们捧出来的。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想走。
他望着魏青筠:走了又能去哪?咱们出活用的是南京话,去别的地方不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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